我聽到了那個消息，被傳得沸沸揚揚的消息，一睜眼我就看見從牆麵上的鏡子反射出我的模樣……
    緊抿著唇的臉黑壓壓的，看著端端得嚇人。
    這應該是讓人難過的消息，可是公司裏麵氣氛很好，漂亮精致的玫瑰百合放在了所有人的辦公桌，粉色紅色用白瓷片裝著，本白的桌麵是亞光，反射不了光，但是，當看過去的時候……
    我卻覺得……眼被刺痛得想要流血。
    疼……
    他們說………沈初七死了，跳樓死的。
    他辦公的那棟大樓，人員早已撤走了，玻璃敲碎了，平時連路過的人都要繞著走，隻怕掉下一塊玻璃開，我使勁的回想了一下，那是幾層的呢？
    想不起來了……他們說高的樓，整個人落到地上的時候他整個人都軟成了肉泥，如果不是從口袋裏麵翻出了合同，誰會知道是他？
    現在，誰去又領回他的屍體？
    哦，或許沒有人去吧。
    我看見外麵的人在笑，隻覺得空…空蕩蕩的空……
    我曾千萬次，無數次的想過，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沈初七，沒有他纏著自己，沒有他出現在自己的生活，甚至他根本沒有出現過該有多好，像泡沫一樣躲起來，或者消失掉……
    再也看不到，再也聽不到……
    那樣……該多好……
    我對自己說，我應該是開心的才對，想要強自勾起唇角，得意？哦，不……
    喜慶？哦，不……
    該是怎樣的表情呢？我試了半天，才發現自己一個表情也做不成來，僵硬著一張臉，鐵青色的，像是忽然得了麵癱一樣。
    最後對著鏡子裏麵那張臉再也看不下去，我轉了座椅選擇背對著自己，至少不要看見那張臉。
    這棟樓比沈初七的那一棟高得多，透明的玻璃牆外麵是滿眼的高樓大廈，隻消微微一垂眼，又是滿眼的紅，滿世界的喜慶………
    滿世界？不對，他肯定開心不起來的，他是個滿眼期盼的孩子，如今應該在哪裏哭才對。
    不對，他們說，他死了………
    他死了……？
    那個人會死嗎？
    電話響了起來，我卻連掃一眼的想法都沒有，腦仁塞得滿滿的字眼都是沈初七死了。
    我想不出來，他怎麼會死呢？那麼多年他都忍過去了，怎麼就突然死了呢？
    不會死的吧？認錯了，合同掉了，被搶劫了……
    怎麼樣都隻是個誤會，不是說麵目全非了嗎？
    沒有驗證過DNA，僅僅憑著一份合同就敢說是沈初七？
    沈初七會死？
    他，不會死的……
    哢嚓……
    “方總，警局那邊派人過來問，沈總那邊您要不要去看一看，我覺得其實沒有必要，要不然現在我去通知律師…”
    是的，該過去看看……
    對，親眼去確認一下。
    我腦子似乎被東西卡住了，怎麼會這樣才想起來，去看一看，隻要到了現場，我就可以確認那個人不是他，那個人就像是小強一樣，無論怎麼對待他都活的很好，所以他應該在其他地方活著。
    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這樣就該很好。
    我狠狠的閉上眼睛，鎖住了所有不該有的東西。
    厚重的烏雲逐漸壓蓋了藍色的天空，白雲在苦苦掙紮中被吞了進去。
    司機滿臉不耐煩，抱怨道，“今天這是什麼鬼天氣，方總你也就有這個耐心，還去看什麼沈總，我呸，不就就是被趕出家門的可憐貨！怪不得方總你不喜歡他，瞧瞧這是什麼事情，一股子黴……”
    車窗外麵已經有了毛毛雨，滴答滴答的打在上麵，斑駁得像是誰的眼淚。
    晃花了眼，再也看不清窗外的東西，隻剩下些許被暈開光線，一閃而過。
    司機見我不回話，喃喃無趣的閉嘴了，我平日裏麵常常不願意帶司機的，可今天狀態不行，若是我自己來，畢竟會出錯，所以必須得這麼做。
    即使，我厭惡……
    事情總是需要忍耐的不是嗎？
    哦，如果是沈初七的話，他一定會說出來的，他總是沒有不會察言觀色，還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不停的得罪人也不知道。
    所以到了最後，竟然沒有一個人能站出來拉住他，哪怕是一個衣角也好啊……
    那一份合同……
    對了，下雨了……
    車上有傘嗎？
    算了，也不是很重要…………
    車停了，我伸手按住車門，硬得發冷，怎麼也推不開，司機瞄了好些時間，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想知道，我心中忽而生出了一股氣，想要砸開玻璃窗，爬出去。
    這麼想著的時候，車門卻忽然開了，沈海站在車外，我仰頭看見他骨裂分明的手上全是雨水，還帶著血血色。
    他一身黑色站在雨裏麵，平時裏麵一絲不苟的頭發，不知道是雨水還是其他緣故，顯得淩亂，臉上的雨水順著臉頰留下來，我不由有些疑惑……
    這個人，哭了嗎？
    “你來了”沈海淡淡的說道，語氣十分平常。
    “………”我垂下眼，雨水打在臉上，冷冷道，“你不是也來了。”
    “我兒子死了，我當然得來了。”
    “………”
    “可是…方將闌，你有什麼資格來？”
    我抬眼，瞧見他眼底一片冰涼，冰爽一般，他在質問我，如果要我說，我有千百個理由說出口，可是我懶得說了。
    我來了，已經到了。
    他是沈初七的父親，我抿了抿唇，問道，“他死了？”
    “是，死了。”
    “我不信。”
    “那就別幹坐著，和我起身去看一看吧，你一直是個懦夫，我隻怕你連看的膽子都沒有。”沈海反手在身上一擦，皺了皺眉轉身帶路。
    聽他這麼一說，我這是才驚覺我竟然還在車上，雨順著風飄進車裏，打在我身上，不由一下子整個人都冷了起來，我還以為我站了起來。
    原來我還呆在原地。
    伸手扶住冰冷的車門，抬眼看去，那一邊走著的身影已經小了很多，我手一撐站了出來，想讓他等一等我，可是他沒有停……
    哦，或許是因為我沒有喊，可我也不想追，隻好慢悠悠的走著，目光看著那個人影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地上開始有了淅淅瀝瀝的血跡，淡淡的顏色染著雨水。
    雨滴滴答……滴答……的打在血色上麵，我這麼看著，抬起的腳步腳步越發的沉重。
    我後悔了，我應該回頭，不能走下去。
    他死了，還是他活著，都和我沒有關係，不論是哪一種，我都不能為他感到難過，那是不對的……
    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想起初七曾經說過。
    他說：“方將闌，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能哭。”
    之後，他說了什麼……？
    我想不起來了。
    可是，我怎麼會哭呢？
    他永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
    就如同我永遠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愛我。
    愛和恨，永遠無法交織。
    不知道怎麼的，我回過頭，身後一個人都沒有，空蕩蕩的，又轉過來，依舊空蕩蕩的。
    對了，樓上是沈初七曾經的公司，窄小的一層樓，就簡單的上了一層白麵，就算是發展最好的時候，也不過十幾個人，真不知道他怎麼生活過來的……
    一抹黑影順著風打了過來，我退了一步沒躲開，伸手接了過來，濃重的墨色染到了手上，一眼掃過去上麵是我結婚的新聞，濕噠噠的難受。
    心，更沉了。
    靜，街上很靜，我不能回頭，因為身後沒有人。
    但是我總覺得有人，身後有個人站著，他在看我，在追著我。
    隻能往前走了，血色逐漸多了起來，隻有踩過那些血色，皮鞋踏過血的時候，總是發出…啪嘰……啪嘰的聲音。
    不知道怎麼的，我竟然從裏麵聽出了一些哭聲，這麼想著，卻連給自己嘲諷都做不到。
    因為眼中是紅，片片的紅，深深的砸在地上。
    可是還有白得，那個人他被放在擔架上，隻有一隻手露了出來。
    和平時不一樣，他不能動了，泛著屬於死人的灰白，手指微曲，似乎想要抓住什麼東西一樣。
    知道死，和經曆它，是不一樣的。
    我看著那隻手，整個人像是被壓了一座山一樣，我知道，那個人，真的是沈初七……
    他死了………
    沈海正站在白布麵前，旁邊是身體上掉下來的肢節，一片，幾塊……他伸手去撿起來，然後掀開白布這個時候，我才明白，他手上的血跡是從哪裏來的。
    雨忽然變大了……
    “不掀開看一下？看一看他是怎麼死的？”沈海瞧見他過來，整理了下白布才退開，他的指甲縫裏麵都是血。
    我嗓子疼得像是變成了磨砂片似的，沙啞得不像話，“看，你掀開。”
    沈海搖頭，“我掀過了，你自己來。”
    那是一塊雪白雪白的布料，印出一個人形，我走了上去，整個人卻是慌的，就這麼看著喉口一動，就反嘔起來。
    我心中其實並不惡心，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隻是控製不住……
    沈海站在原地，冷冷的方將闌，陽光下，他臉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的，眼睛赤紅，角色青白得恐怖。
    他在看，沈初七喜歡到死的人，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一寸一寸，一厘一厘的凝視，剝開了皮，切開了肉，剔出骨頭，用針挑起靜脈，他想這樣，可是不行……
    空氣中全是血的味道，濕氣暈了死人的味道，沒呼吸一口，就多一份凝重。
    我有那麼幾秒，隻覺得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
    沈海的目光刺得人疼，似乎所有都能在那目光下暴露，我咬牙，顫著手掀開了白布。
    當白布下的真相露了出來，我覺得，我真的應該去死……
    鼻腔和口中充斥著腥甜的血味，肺部也像是被血凝結在了一起，心髒被緊緊的捏住，呼吸變得艱難。
    什麼叫做粉身碎骨………
    我原本是不知道的……
    沈海正對著我，嘴唇一張一合，我看見了，卻反應不過來，甚至連抬手叫停的力氣都沒有。
    到了最後……
    沈海頓了頓，歎了一口氣，“如今這些，你和你的母親滿意了嗎？
    我隻感覺到迷茫，滿意？
    不，世界上對於我，不可能再滿意了。
    沈初七，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