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之子於歸 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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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瀾庭趕到夫子院,輕推開房門。陳良正七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整個身子幾乎是橫著的,嘴裏還是不是地哼哼幾聲。楚瀾庭走近到他身邊坐下,一臉茫然。
“瀾庭,你來了。”陳良忽然從床上竄起來,雙手死死抱住楚瀾庭不放。
“喂喂喂,怎麼了別動手動腳啊。”楚瀾庭心中異樣,總覺得和另一個人摟摟抱抱會對不起小叔,便急著推開他。
“他們不要我,你也不要我。”陳良滿是委屈,不滿地咕噥。
“誰不要你了?”楚瀾庭聽得雲裏霧裏,絲毫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
“蘇之歸和趙崇文他們兩個!”陳良臉上的表情惡狠狠的,恨不得把那兩個人大卸八塊。陳良八歲開始就偷陳家老爺子的酒喝,就無食居那點酒,還能把他喝倒?近幾日看著蘇之歸就覺得火大,非要裝醉看看他怎麼做。誰知蘇之歸那老實人竟然聽趙崇文的話要溜走,還不知道要溜哪去。
“蘇先生和趙公子好像是去外地辦事了。”楚瀾庭老老實地回答,“也沒有不要你啊,而且,他們倆為什麼得要你?”
陳良張大嘴巴看著楚瀾庭說不出話來,從什麼時候就開始認為蘇之歸就應該是他陳良的就應該繞著他陳良轉呢?究竟是看著蘇之歸不爽還是害怕蘇之歸不再是他陳良一人的呢?他撇撇嘴:“嗬,就你信,我都聽到了,那趙崇文可不是什麼趙公子,他可是當今聖上。民間關於蘇之歸和聖上的傳聞,還少麼?”陳良心裏酸溜溜的,從知道趙崇文是皇帝的那一刻就揮之不去。
楚瀾庭抬起頭,半天沒有任何反應,想來應該是被嚇到了。趙崇文是聖上。。。。。。就是那個把小叔調到東南的人。。。。。。
趙崇文拉著蘇之歸躲在房間外的窗戶旁邊偷聽,聽到陳良的話後,趙崇文嗤笑一聲:“哎呀呀,蘇夫子,我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蘇之歸垂下眼瞼,靜默不語。那年初中狀元,金榜題名,心境如同一潭池水般平靜不起波瀾,連漣漪都未曾泛起。聖上召見,得見龍顏,幸得垂憐,以國事相托,以國運相告,比起君臣,二人更不若言為知己。那時禦書房的燈火幽暗,昏黃的燭火跳動,讓那泛黃的書卷也變得模糊不清。趙崇文說:“之歸為我栽桃李,我還之歸快意人生。”於是就有了如今名滿天下的江州書院。
民間流言紛紛,蘇之歸置若罔聞。不是不在乎,隻是覺得沒必要在乎,畢竟那都是與自己毫無關聯的人。但陳良不同,蘇之歸會在乎。對陳良的在乎,是即便在課堂之上,也會將視線停留在他的身上,是無法忍受他一點點的不愉快,他的一次皺眉一聲歎息,都能讓蘇之歸緊張好久。
蘇之歸早已想好了以後,即便是蘇之歸讓他放棄夫子的身份讓他告別了這江州書院,他也是心甘情願。如今,卻好像是他自己一廂情願了。
“那陳公子倒是說說朕跟蘇夫子都有哪些傳聞?”趙崇文用扇柄敲打著掌心,大搖大擺走進房間。蘇之歸原本也要跟進去,卻被趙崇文用紙扇擋住。趙崇文擠眉,示意讓他繼續在門外看著。
楚瀾庭看著趙崇文,猶豫著走到門邊跪下行禮。陳良直接從床上滾到地上,疼的嗷嗷直叫,看到趙崇文陰沉的臉,才忍著痛往門邊挪了幾步,勉強跪地。
“陳公子,倒是給朕說說。”趙崇文走到書桌邊坐下,麵對著眾人。蘇之歸這一次沒有再想要跟進去,而是站在床邊,透過一層紙看著陳良,方才陳良所言仿佛又成了過眼雲煙,滿腦子隻能想著他的傷口又如何了。蘇之歸嘲笑自己,真是無藥可救。
“草民無話可說。”陳良漫不經心說道,原本那句話就隻是賭氣說出口,鬼才知道為什麼自己聽到蘇之歸和趙崇文要一起走的時候就那麼生氣?鬼才知道自己除了生氣還有那麼多的不舍得和不願意?鬼才知道蘇之歸給自己下了什麼迷藥?
“哦?那陳公子方才所言是何意思?”趙崇文挑眉,用紙扇的末端敲擊著桌麵,顯得氣定神閑。
陳良生平最痛恨三種人:以色事人者,以財欺人者,以權壓人者。陳良還不知道趙崇文有沒有以色事人,但毫無疑問是後兩種人,而陳良覺得趙崇文最可惡的一點應該是他要拐走蘇之歸。陳良隻要一想到這一點,就覺得這個人真應該被在腳底下踩死!
“草民說的是,民間說皇上和蘇夫子有私情。”陳良看出來了趙崇文存心要自己為難,索性不再避諱,抬眼直視趙崇文。話一出口陳良就覺得有些後悔,雖然說蘇之歸此刻不在這裏,但要是蘇之歸聽到了,他那麼愛麵子的人該有多難受?轉念一想:他都要跟別人跑了,自己幹嘛還在乎他怎麼想?
“那陳公子覺得朕和蘇夫子是這樣的人?”趙崇文這句話是在問陳良,眼睛卻看著蘇之歸。
陳良心裏又酸了,撇撇嘴以示不滿:“夫子是不是這樣的人草民不知,但草民敢說,聖上定是這樣的人。”
蘇之歸垂下頭,嘴角的嘲弄愈發難以遮掩。
“那陳公子的意思是蘇夫子和朕果真有私情?”趙崇文逼問道。
陳良在心底暗罵趙崇文:這人真是狡猾,明明自己是想要說相信夫子的,現在倒成了自己汙蔑夫子了。陳良頭伏在地麵上,恭敬道:“草民不敢妄加揣測。”
趙崇文霍的站起身,手中拍打在桌麵上,“啪”的一聲驚的陳良的身體止不住一顫。趙崇文嘴角抽搐幾下:這個蘇之歸,這麼厚的桌麵,好疼啊。。。。。。趙崇文說道:“你好大的膽子,莫說朕與蘇夫子隻是知交,便是有個什麼,又豈是你能置喙的?”
陳良在心裏呸了一口,想想又覺得虧了,這樣一來還不是自己吃了自己的口水。陳良略加思考:“草民以為,那大狗與小狗都是狗,但因為大狗體型勝出了小狗一籌,便總是欺負小狗,實在算不得什麼。”陳良暗暗感慨:雖然也順帶罵了自己是狗,但值了!
“你大膽,敢罵朕是狗!”趙崇文臉色發青,楚瀾庭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會殺了陳良。
“草民明明是在說自家養的兩隻狗狗。”陳良抬頭,一臉無辜地看著暴怒的趙崇文。
楚瀾庭偷笑,陳良還真是狠得下心,把自個兒都罵進去了。
趙崇文微微歎息:“都起來吧。”陳良和楚瀾庭如獲大赦,站起身來,陳良被楚瀾庭扶起來後,還不忘拍拍衣裳上的灰塵。陳良和楚瀾庭好不容易鬆了口氣,又聽到趙崇文說道:“朕不怪你們,可不代表蘇夫子不怪你們。”
陳良心下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趙崇文。趙崇文一笑,滿是狡猾:“之歸,還不進來麼?”
蘇之歸一步一步緩緩而入,進門之後直接跪地行禮,視線未在陳良身上停留片刻。陳良呆呆地看著他,曾經觸手可及的距離終究成了可望而不可即。
“草民叩見皇上。”蘇之歸額頭緊貼地麵,偌大的房間隻能聽見蘇之歸的聲音,清涼如水,透著淡淡的涼薄,仿若自此以後,俗世紅塵凡間種種,再入不了他的眼。
陳良忽然害怕。在這之前有恃無恐,對蘇之歸也是若即若離愛答不理,心底卻早就認定了蘇之歸不會離開自己。就是仗著蘇之歸對自己的這點點不舍得,無中生有惹是生非,就愛看著蘇之歸給自己收拾爛攤子。心裏不是不知道蘇之歸對自己的好的,可是還想要聽到他親口說出來,聽到他說他有多在乎自己。於是假裝醉酒,於是借機吐露心事,卻還是沒能得到蘇之歸一句簡單的心事。但就他說:“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不是夫子,就像之前那樣也是可以的。”陳良就那麼縮在了他的懷裏掉下了眼淚,分不清是感動還是恨鐵不成鋼,就是哭了,所以隻能把頭埋進他的懷裏,更深一點,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感受來自蘇之歸的所有溫暖。
如今,這樣的親近卻被生生切斷。沒有痛心亦非平靜,隻是難過。如果心肝被挖去一塊,隻是為生命就此殘缺所有的難過。
“之歸,起來吧。”趙崇文坐回到原位,略帶挑釁地看著陳良。
“是。”蘇之歸一言一語恭恭敬敬。
“之歸,方才的話你可都聽見了?”趙崇文問蘇之歸這句話時,視線有意無意掃過陳良的臉。
“草民都聽見了。”蘇之歸答得平平淡淡,仿若他才是那個局外之人,此間種種,與他沒有半點關聯。
“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陳良?”趙崇文問道。
“陳良言語放蕩,詆毀聖譽,按律當斬。”蘇之歸垂首,“但陳良是草民的學生,是草民管教不嚴,草民懇請皇上責罰。”
陳良抬眼看看房頂,滿不在乎說道:“哎呀你要殺就殺,罵你的是我,關我的夫子什麼事。”
楚瀾庭再次迷茫。
趙崇文歎氣:“罷了,你們都下去吧,之歸留下。”
“是。”
“不行!我不同意!”陳良炸毛,直接拉住蘇之歸的手臂。陳良也算是明白了,從剛剛見到蘇之歸生疏到冷漠的臉孔,到蘇之歸為自己求情,他陳良這輩子大概是不能沒有這個人了,死皮賴臉也好,死纏爛打也罷,反正不能放開這個人。
“陳良,你應該回去和瀾庭住在一起。”蘇之歸不動聲色地將手臂從陳良懷裏抽回,以夫子的身份對陳良說道。
陳良看著自己的雙手,除了大片大片的虛無什麼也抓不到,眨眨眼,大笑:“哈哈哈哈,是是是,我倒是忘了。那祝夫子和趙公子不皇上一夜安樂共赴巫山。春宵苦短,瀾庭,扶我回去吧。”陳良緊緊攥著楚瀾庭的雙手,好像隻有這樣眼睛才不會酸脹地有眼淚隨時都能掉下來。
楚瀾庭看看眾人,又看到陳良此刻極力支撐的表情:“皇上,夫子,我先回陳良回去了。”說完躬身告退,扶著陳良出了夫子院。
兩人才一踏出夫子院,陳良就甩開楚瀾庭的手,直接往地上一坐,看著地麵發呆。楚瀾庭蹲下身想要把他拉起,陳良搖頭:“瀾庭,我們來江州書院多久了?”
“快一個月了。”
“哦。”陳良淡淡應和。
夫子院中陳良之前住的房內,蘇之歸立在書桌邊,不發一語。趙崇文偏著頭看著蘇之歸,嘴角噙著笑意:“之歸啊,可看清了?”
“嗯?”蘇之歸的思緒驀地被拉回來,不明所以。
“唉,他祝我們共赴巫山呢。”趙崇文一臉痞笑。
“嗯。”蘇之歸苦笑。
“對了,我聽說朝中陳侍郎家有一位公子,五歲便寫下千字文,到了八歲那年,陳侍郎把當年科考的題目拿回去給他家兒子做了一遍,那孩子洋洋灑灑寫了一篇文章。那篇文章我父皇看過,嘖嘖,評價可謂是高啊,可是我父皇還沒等那孩子長大就去了,扔了個爛攤子給老子!”趙崇文仰頭長歎,看到蘇之歸不解的眼神,繼續道:“聽說那孩子叫陳梓良。”
蘇之歸看著趙崇文,欲言又止。
“你說那孩子那麼聰明,怎麼還來江州書院求學呢?我看哪,指不定是陳侍郎逼的,我回去得說說他。”趙崇文頗為惋惜地說道,卻一直在觀察蘇之歸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
“朕乏了,之歸也回去歇息吧。”趙崇文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