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有句話一直想對你說，但我知道，你必然是明白的。既然明白，就能理解；既然理解，就能相信。縱然我們無法相守一生，此生，我們都已無遺憾。
    “修羅宮，修羅宮……你可知道，這裏曾經是成殤的皇室的陵墓？”
    “據我所知，百年之前，大懿開國帝主征兵天下，滅成殤，對其皇室陵墓並無任何的破壞。這地宮的修建，似乎已超過了百年，想來在成殤時期，便該已經動工了。”
    “那你再猜一猜，這地宮是由誰主導修建的？”
    “成殤末世……能有此能力將皇陵進行改建之人，該有兩個——成殤的最後一位帝王朝雍，以及成殤戰王辰耀。”
    修羅宮主，自三歲時被送入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宮殿，距今已有三十多年的光景。
    命運總是奇妙而殘酷，給了這個饑荒中被父母遺棄的孤女第二次生命，卻又將餘後漫長的生命中的光線盡數抽離。
    江湖傳說——修羅場，是專門訓練最強殺手的地方，也是人間的地獄。但對於這個三歲的女孩而言，她並不明白地獄的意義。十五年後，這個孩子成為了修羅場第一高手，殺盡了同在修羅場一同長大的七十九名同伴。
    或許是根骨奇佳，又或許是命運在無形中推波助瀾，當殺戮成為一個人唯一的生存方式時，這個人並不覺得自己是處在地獄的。
    二十歲那年，她接到了老宮主的囑托：滅江南陳家，奪千機閣。
    正是這一場滅門之戰，修羅宮亦漸漸在江湖上名聲鵲起，成為了殺手組織中的王牌，成為了武林正邪兩派皆不敢輕易得罪的對象。也便是那一年，她繼任了修羅宮主之位——
    “你們可知，滅陳家滿門時仍有漏網之魚？”聽到這裏，上官鳳陵忍不住脫口而出，“為了一個千機閣，你們殺害陳家百多條人命，而今自有報應。”
    修羅宮主卻笑起來了，蒼然的白發、青銅的麵具，在幽冷的燈光下散發著絕望而淒冷的氣息——“對一個殺手說‘報應’二字，未免太過愚蠢。殺手……就像劍客手中的劍，染上的血都終究會洗去，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上官鳳陵一怔，默然不語。許久，才沉聲問道：“那麼，你又是緣何被困在了這裏？”——曾經的修羅場第一殺手，顯赫一時的修羅宮主。
    麵具人卻突然揚眉笑了起來，帶著無盡的諷意：“因為我走進了千機閣，翻閱了許許多多的武林史書，還有……修羅宮不為人知的秘密。就像兵器突然被灌入了靈性，不再任主人驅使，這樣的兵器，自然要毀掉。”
    修羅宮，修羅宮——由成殤時期，戰王為帶著自己心愛的玉朧公主離開皇宮而特別修建的地下城，卻未等其修建完，玉朧公主已死去宮廷陰謀。這樣的地方，注定是不幸的……
    這座地下城在成殤覆滅後，便為戰王舊部所用，本圖複國之業，卻漸漸成為了專門豢養殺手的屠戮場。
    “所以，修羅宮背後真正的目的，是複國？”上官鳳陵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之人，這位年僅三十餘歲，卻依然白發蒼蒼，行將就木的老者……她似乎沒有欺騙她的理由。
    “當日，我發現這個秘密後，便遭到老宮主的毒手，一路逃到了這座千機閣。”
    她曾經是修羅場最好的殺手，被逼到了絕境也絕不會放棄。終於……終於逃到了出口……可是，就在重見光明的一刻，她停住了腳步。
    她畏懼了……麵對生死也不曾有半點恐懼的她，畏懼眼前的光明。她屬於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那是她重獲新生之地，卻也是她此生注定的墳墓……
    “於是，宮中的人都以為你逃走了，可其實你就躲在這千機閣中，整整十八年！”
    上官鳳陵愕然之餘，恍然明白了這位宮主的容顏這般衰敗的原因。但大概也因為她當日沒有離開這座地下宮，所以才躲過了修羅宮多年來的追殺……
    “十八年，或是八十年……都是一樣的。”
    帝都，神兵閣
    宮瀲與獨孤銘並步而行於北山之巔，遙望夜色下的神兵閣，並無往日的肅然，這季節裏，四周青山蔥蔥，草木葳蕤，林中閃爍著螢火之光，靜謐之外更多了幾分生機勃勃……
    “你在想什麼？”宮瀲淡淡開口。
    “贏州之事。”獨孤銘簡單而坦誠地回答道。
    宮瀲莞爾，“我以為你更擔憂的，是明家與南宮家聯姻的事情。”
    “江湖傳聞，宮家當年被滅之事，與明家有關。”獨孤銘輕輕把玩著手中的折扇，神色一派悠遠而淡然，仿佛在說一件稀鬆平常之事，絲毫沒有注意身旁女子神色驟然變化——
    “你想說什麼？”
    “姑娘一向聰慧，怎不知這江湖上有許多事情，是永遠無法驗證真相的，更何況……”
    “夠了。”宮瀲揚起手，打斷了獨孤銘的話語，“無論宮家或是陳家，滅門之禍所帶來的仇恨，是你永遠無法去想象的……看著親人在大火裏被生生燒死……”
    獨孤銘驀然停住了腳步，看著宮瀲驀然冰冷的神色，“心魔難解，姑娘也好，陳姑娘也好，若是無法放下，最後傷及的隻是你們自己。”
    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當真與眾不同的。宮瀲忽然笑了，明亮若春光的笑意卻含著冰冷的魔障，“多謝關心，在傷及自身之前，我們自會將仇恨徹底了結！”
    命運，隻會掌握在真正要掌握自己命運的人手中。
    “明日我會出發，前往贏州。修羅宮之事，遠沒有江湖人所傳的那樣簡單，軒兒一人恐怕應付不來。”獨孤銘轉首繼續踏步向前走去，似乎已經不欲在多言什麼。
    “你的傷勢，在一月之內還不宜動真氣。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宮瀲說罷，轉身便向著不同的方向，飛身離去。
    聽得身後漸漸遠去的氣息，獨孤銘沒有回頭，更不再多言，隻深深望著那渺遠的夜空，仿佛在尋覓著什麼，眸中的火焰在寒風裏搖搖曳曳，漸漸熄滅，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