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血雨幾時休 武林世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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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贏州滬城,尚同客棧。
雖不是滬城最大的客棧,卻收拾得十分幹淨齊整,令人心生安適之感。
“傳聞如今的魔教之主,行事十分詭異而狠辣無比,即使魔教之中亦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有人說,他生來虛弱不宜練武,終年隱於幽冥宮;也有人說,他僅僅一個二十歲少年,便已將魔功修煉之巔峰,乃是百年難見的練武奇才。”
然而,無論江湖如何眾說紛紜,亦無人敢上得幽冥宮,一窺魔教教主的真麵目。
“即使查出了魔教之主蹤跡,又能如何?”那幽冥宮屹立在冥山已有百年之久,所謂的武林豪傑們,真正上了冥山能活著回來的,又有幾個?
武林中人人都想得到奪魄劍於滅世刀,這樣的念頭,即使是武林正派,隻怕也不能否認。魔教之人,也不過是將他人不敢輕言念頭,付諸實踐罷了。
用這樣的理由去攻入魔教,也的確是好笑。
獨孤軒抬起頭看著身旁冷笑的女子,那雙清冷的眸子裏帶著淡淡的嘲弄。
本應是傾城的佳人,為何眸中永遠是凝結著千年不化的寒冰,即使是笑,亦是那樣冷……獨孤軒有些無奈,她說的話,雖是犀利,卻也總是事實。“那陳姑娘,你覺得伊風的事情,會和魔教有關麼?”
話音剛落,隻見八名衣著藍衣勁裝的隨從擁著一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大步踏入了酒樓。獨孤軒下意識抬頭,卻見這貴公子不是別人,正是幾日前在滿月樓見到的紈絝子弟!
當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這個人也來了贏州?這大晚上的,不是應該去尋酒作樂麼?獨孤軒心下好奇,便多看了一眼,卻隻見那人的目光裏沒有了先前的糜醉風流,多了幾分威勢與寡冷,不禁心頭劃過一絲疑雲。
邊上的小二一看那貴公子進來,連忙跑上前將桌子擦了又擦,點頭哈腰地詢問了一番,趕忙著吩咐廚房做了幾道最名貴的酒菜,又小心翼翼地端了上來——
那貴公子卻是不動筷子,隻微微示意邊上侍從。
“小二。”那侍從會意,從袖中緩緩取出一枚金錠,置於桌上,“今夜這裏被我家公子包下,讓其他人都離開。”那聲音不是商量,而是果斷的命令。
夜色深沉,堂中吃飯的人本就不多,隻兩三個客人見此情景都紛紛離開,但是……那店小二冷不禁背脊一涼,下意識便將目光偷偷投向了坐在角落的那兩個女子的身上——
盡管他的目光小心,那貴公子卻仍是察覺到了,微微蹙眉深思。
店小二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不敢對說一句話。
邊上一位侍從俯下身,麵帶詢問之色,見公子微微點頭,侍從會意,向著陳夕葉坐著的方向緩步走去,“姑娘,這家客棧被我家公子包了,還請兩位移步到其他客棧。”
陳夕葉麵無表情地靜靜坐著,仿佛沒有聽見那句話,更沒看見站在自己桌邊的人;獨孤軒猶豫片刻,思量著是否要離去,若是往昔她必然不肯,但而今經曆了這許多事情,明白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
整個客棧大堂一片沉寂無聲,凝重到了極點——
店小二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退到一旁;那侍從已經按住了腰際的佩劍,手心卻在微微出著冷汗;獨孤軒一愣,正要說話,右手卻被身旁的白衣女子按住;卻見那女子神情自若,嚐著桌上幾樣簡單的菜色,胃口甚好。
“重。”
許久之後,那公子終於開口,沉穩的聲音重而有力——“不得打擾姑娘用晚膳。”這氣魄聲勢,倒是十足十的貴族氣派。
獨孤軒忍不住側目而視,心中思忖:必然是兩個人,要麼這二人是兄弟,要麼……這江湖中精通易容術的人不少,但無論怎麼想,當日的那個紈絝子弟都不像是個江湖人。
夜色已深,雪銀色的燈火漸漸暗下,明明滅滅的光線投入紗窗之中,寧靜而朦朧。陳夕葉靜靜站立在窗前,仿佛是在思索,又仿佛是入定。
“陳姑娘,我們接下來去哪兒?”獨孤軒躊躇許久,還是決定發問。
“變州。”
“嗯?可是……我們不去找伊風麼?”
獨孤軒有些著急,想到在亭雲山莊找了半天,在那紮堆的屍首中不見伊風的蹤跡,既是微微鬆了口氣,卻也更加擔憂他如今的處境……假如那個滅了亭雲山莊的,真實魔教中人,他們抓了伊風的目的又是什麼?假如他逃脫了,那麼此刻,他又在哪兒?
陳夕葉淡淡看她一眼,“那你知道他在哪兒麼?”
“……不知道。”獨孤軒老老實實地回答。
“若是魔教之人抓他,眼下你我都沒有辦法,那便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吧。”
“該做的事情?”獨孤軒細細思忖著這句話,順著白衣女子的目光,看著窗外,那個方向……仿佛是明白了。
一場大火,將曾經輝煌的亭雲山莊,徹底燒成了灰燼。隻看著那一片斷壁殘垣,便知那一夜的火,是如何血紅,如何照亮了半邊的天空。
死後元知萬事空,多少榮辱悲歡,終不過一場空夢。
兒時,父親曾說過:千秋霸業,從來就建立的累累白骨之上。
可如今江湖,已瀕臨分崩離析,將來還有多少血要流,還有多少無辜的性命要牽連其中?那滿目的枯骨灰燼,仿佛正是堆積如山的白骨森森,血流成河……
“陳姑娘,在你心中,什麼是最重要的?”
這句話,她也曾問過兄長,當時獨孤銘的答案,令她一生難忘。
多年後,她回想起這兩人的回答,恍然明白,命運早已經在冥冥之中有了定數,無論如何掙紮,他們終究是冥冥眾生中無法逃脫既定軌跡的渺小塵埃。
那女子的話語中,不帶一絲感情,讓獨孤軒感覺到了一個王者運籌帷幄的霸道與決斷,從來不知道,一個女子也能有這般的壓迫之感,那一刻心中,竟不由自主地帶上了恭敬。
“陳姑娘……”看著那寂冷的背影,獨孤軒還想再開口說些什麼。
然而,那冰冷的聲音已經將其打斷:“回去吧,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要上路。
獨孤軒微微一愣,垂眸頷首,轉身就要走——
想來,她問得太多,一般人自然是不耐的。可是,那一刻的話語,除了不耐之外,為何還有那麼一絲……沉痛?
想到這裏,正欲出門關上房門的手,微微停頓的片刻,一道淩厲的掌風忽然襲來,不等她反應,隻聽見“啪”的一聲,房門已經關上——
陳夕葉緩緩抬眸,那漆黑如沉夜的眸子,仿佛正閃爍著絲絲幽冷的寒光,右手緩緩撫上了窗沿,似在沉思又似是在極力壓抑心中騰騰生起的殺意——
已經快抑製不住了麼?這一次的傷勢,終究是讓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這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了她無法沉浸在那短暫的夢境裏。
她的生命裏,唯有仇恨是真實的……
夜幕漸漸降臨,沐雲城外的荒山之上,有那麼一片茂密的樹林。
傳聞林中鬧鬼,已有二十多年。
水藍色的淡影靜靜“懸掛”在樹上,半眯著眼睛,似夢似醒,有如慵懶的精靈。
一陣微風拂過,伴著悠閑而不失威脅的聲音,響起在空寂的樹林中,“簫音,你再悄無聲息出現在我身後,我一定把你埋進土裏。”
“夕的傷勢很重。”那聲音仿佛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那抹黑影卻又近在咫尺——月光下,那個被稱作簫音的男子,冷麵黑衣,帶著濃烈的肅殺之氣,淩厲似刀的目光靜靜停留在樹上那抹藍影之上。
“你在責怪我?”銀麵後的眼睛裏,沒有惱怒,反多了幾分嘲諷與好笑,“還是你心疼?”
“我沒有心情與你玩笑。”簫音冷聲開口,眸中多了幾分不耐與狂躁:“究竟是什麼人在算計她?”他必要將那些人千刀萬剮,否則難消他心頭之心。
“你以為,她需要你來為她報仇?”笑容漸漸收起,多了幾分冷淡與疏離,翻身從樹上一躍而起,輕盈落地,“南疆的事情如何?”
簫音聞言,微微蹙眉,肅冷的目光中多了幾分閃躲,這一切逃不過麵前女子的眼睛。很快,林中傳來一陣清靈的笑聲,絲毫不掩其中的諷意,“果然,你是怕她問起,所以不敢去見她!哈哈哈……簫音,原來你也有這樣的時候!啊?還敢怪我?哈哈……”
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利刃,隻怕眼前這女子已經死了不下數十次。多年相識,她哪次不是對他極盡嘲諷之能事?他最好的應對辦法,便是無視她。
“簫音,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女子終於止住了笑聲,湊上前去,一邊緊張兮兮地發問,一邊打量著男子冰冷而英俊的麵孔,也不等他回答,便問道:“為什麼你在夕麵前就是個溫柔可靠的弟弟,在我麵前就狂傲放肆不知分寸呢?”
……簫音冷冷瞥她一眼,不欲回答她如此無聊的問題,隻當聽不見,冷冷轉身就要離開,卻被一雙手死死扣住了肩膀,轉過頭對上那一雙含笑的眼睛,眸中劃過一絲錯愕,又很快恢複了鎮靜,“宮瀲,你有完沒完?”
他的聲音不大,卻有著足夠的威懾力,隻見女子聞聲,雙手便不自覺地放鬆,任他抽回了肩膀,留給她一個孤絕的背影。
這人真是……一點玩笑也開不得。
可也唯有他生氣的時候,才會認真喊她的名字——宮瀲,宮瀲……
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黑影消失在黑夜之中,驀然心口有些疼痛,她並不知道,對於那個她問過無數次的問題,他無數次地想要回答——
“夕就是夕,她獨一無二。”世上也隻有她,能夠令他溫柔相待,拚盡性命。旁人再好,都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