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我重新睜開了眼睛，各種知覺瞬時重新注入體內，疼痛帶著酥麻，斷斷續續扯痛神經。
    我的頂端掛著一盞微弱的油燈，燈芯是一顆嫩綠的細草，脆弱地就像我的性命，緩緩地燃燒自己，發出點點亮光，我周身的靈力便如撲火的飛蛾，一點一點地往那處聚集。那顆細草便更加的晶瑩透亮。
    借著模糊昏黃的亮光，我隱隱約約看到一抹綠影一閃而過。
    我的心髒停了一拍。
    躺在棺中，隻能靠滾動的眼珠捕捉四處的狀況，我沒再看到那個蔥綠的聲影，也沒再聽出什麼聲響，但腦中那份可怕的懷疑卻是再也扼殺不住。
    我不禁猜想，我的小青師父，也參與了這個騙局。
    我忍不住喊了一聲，“師父？”由於過久沒有開口，聲音變得些許嘶啞，我甚至懷疑那是不是我發出的聲響。
    四周還是沒有動靜。
    半響，阿或緩緩走到我的麵前，問了一聲，“怎麼了，小蛤蟆？”
    “小青呢？我師父呢？”我連忙焦急地問。他是同昔漾一起消失的，他沒理由不陪在他身邊。
    “他不在這裏。”阿或溫聲道，“你想見他？我可以帶他來。”
    我籲了一口氣，方才是眼花了，便道，“不用，我不能讓小青見到我這副模樣。”
    “為何？”阿或皺了皺眉。
    “他又打不過你。”我脫口而出，後來想想，又道，“不對……他不一定會同你打架的，畢竟是為了昔漾，也許他還會很高興，隻是我不想見到這份高興。”
    阿或斂了神色，認真地盯著我。
    我繼續道，“阿或，其實你如果今日也扮成山羊胡子的模樣，我會很高興的。可是你連騙騙我都不願。”
    “我就快死了呀。你卻連騙騙我都不願。我本來活著就糊塗，那樣糊裏糊塗地去見閻王老爺，多好……”
    “對了，阿或，我想同閻王老爺討個一官半職來做做，你覺得我可以做什麼？”
    阿或沒有回答。
    “我也沒什麼本事，做油炸鬼也許還行，我學過烹飪，不知道一不一樣，其它的差事我也不介意，我會好好學。我就隻是想永遠呆在地府裏麵，我不想再投胎了……其實……其實我覺得在人間挺苦的，弱肉強食，討個生活不容易……我做蛤蟆也做夠了。就算……就算要投胎，我希望能安排一個好一點的，我絕對安安分分不再惹是非。”
    “你不會死的……”阿或哽咽著道。
    我沒有接阿或的話，自顧自地道，“說實話，關於昔漾的故事，我看著挺感動的。但也就隻有感動。至少他有那麼多人喜歡他。我覺得反而是他自己不珍惜。他既然喜歡龍伯，就不該貪玩打賭，更不該背叛了他。他既然喜歡小青，就不該傷他性命。他更不該傷害無辜……”
    “你住嘴！”阿或很是生氣，雙手緊握冰棺外壁，憤恨地瞪著我，仿佛要把我掐死。
    頂端的油燈閃了一閃，而阿或並沒有動過，空氣也凝固著。
    我仔細地盯著那盞燈，盯了許久，酸的眼淚一股一股地流下。
    這個地方，果真還有其它的人。
    “小蛤蟆……”不知是不是我的表情太過淒涼，阿或一下子慌了，笨拙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笑了笑，輕聲道，“好，我住嘴。”
    這一次談話又是不歡而散，我重新陷入昏迷狀態，不想再做口舌之爭。
    聽說人死前魂魄會快速地把今世發生的事情走一遭，我這回算是信了。以前發生的一切，包括吃喝拉撒，都走馬觀花地在眼前掠過：
    ——阿或低頭細吻著我，細碎的發絲撓著我的臉。
    ——同老三夜半抓雞，被追得四處逃竄。
    ——小青遞給我一隻蛤蟆模樣的粘土，囑咐我好好保管。
    ——冬菇慘白的身影在眼前破碎，留下一眼絕望。
    ——阿或抱著兔子，謫仙一般，走在繁華的街道，月色正好。
    ——我睜著蛤蟆眼，虔誠地對阿或說，“我喜歡你。”
    而在畫麵的盡頭，卻出現了我未曾預料到的一幕。
    ——種竹的書生，寒冬臘月，身披白色鬥篷，倚在青竹邊，緊閉眼睛。
    ——小青明媚的笑臉在我眼前放大，笑著問我，“我救了你，你可有什麼能報答的。”
    我驀然睜開眼睛，驚詫得冷汗直流，許是記憶出現了錯亂，這不該是我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