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阿或起那個名字，正源於那把銀鎖。有一回我默默地注視著阿或，看他睡得熟，便壯著膽子靠近了幾步。真好一陣風吹過，他脖子上的鈴鐺叮鈴作響，我便注意到了那銀鎖，我並不識得上方的字，用小樹枝在一旁臨摹了許久，再照著樣子去翻閱蠢書生家的書籍，最終才知道了他的名字。那時我簡直高興地手舞足蹈，仿佛知道了一個天大的寶藏。
    我愛他，愛了整整一個曾經，而且盡管他拿這些話來傷我，我還是愛他，這仿佛已經成為我的一種信仰。也許正因為想到這點，我才會哭成了一個傻逼。
    春雨就在這時十分應景地來了，淅淅瀝瀝，綿綿長長，不大不小，不快不慢，落在阿或柔軟的黑發上，更像增添了幾根銀絲。
    我抬手擦了擦阿或的頭發，嗚咽著道，“回去吧……”
    阿或睜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
    “回去吧……別著涼了。”我邊說邊慢慢地後退，然後轉身自顧自地走了，我走地很慢，雨水漸漸地打濕了我的後背，傷口越發疼痛。
    阿或突然幾步上前，拉住我的手，平靜地說，“你師父讓我來找你回去。”
    我搖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已經有地方住了。”
    “這樣……”阿或放開了我的手，也沒再說什麼。
    我覺得我現在的背影也還算悲壯，一瘸一拐，渾身破爛，伴著適時而來的雨水，濺得一身是泥。我也不知道能走到哪裏，隻希望能趕緊走完這條路。
    拐彎之後我就窩在別人家的屋簷下，頭腦開始犯暈。一犯暈那個種竹的書生又開始出現，一出現我又更加犯暈。冬菇之所以找不到書生的魂魄，估計就是被阿或給留住了。冬菇喜歡書生，阿或也喜歡書生，所以阿或把冬菇打死了，想來想去，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一整夜雨都沒能停住，沿著屋簷串珠般掉落，在積水中濺出水花。我看得累了，就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小青總說我平日看的戲本子多了，有時總過於酸溜溜，矯情得很。這話沒錯，追求意境的我方才不免多淋了一些雨。而春天本身也是個矯情的季節，一淋了雨身子就容易犯病。
    頭腦陣陣發熱，這約莫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生病了。以前小青得了風寒，就坐在床上圍著他那綠幽幽的大棉被邊打噴嚏邊哆嗦。而且每次犯病他的話就會異常多，嘮嘮叨叨個沒完，同時會異常的多愁善感，吵得我非常頭疼。每次必問的一句話就是，“小蛤蟆，你說為師是不是要死了。”
    我就說，“師父，書中說禍害能遺千年呢。”
    於是小青頓時淚眼汪汪地說，“那我已經活過了千年，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第二次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總結了教訓，立刻表忠道，“師父萬歲萬萬歲。“
    小青立刻憂傷的說，“我今年一萬六百多歲，我的死期將近了。”
    我扁扁嘴，這隻老妖精。
    第三次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翻著白眼答道，“是的，你就要死了。”
    這時小青丟下他的綠棉被，一把掐住我的脖子道，“你這小子咒我死，我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現在想想，我不免笑出聲來，心中的鬱結也解了一些，漸漸地就睡了過去。
    剛睡不久，附近就開始吵吵嚷嚷，我緩緩睜開眼，才發覺天已大亮，雨水也停歇了，一群官府模樣的人聚集在那坍塌的牌坊前，正在詢問路人的供詞。
    出現了個好事者，昨天就躲在遠處，他把昨晚情形描述得繪聲繪色，我過來時他已經講到最後——“就那樣，我親眼所見，那妖物輕輕一抬手，風雨驟降，把咱們牧雲縣的鎮妖牌坊給弄塌了啊！”
    “居然還有比那貓妖更可怕的妖物！”
    “可不是，我看呐，我們得去請岱輿山的仙人來做法，收了那些妖物，豈能容他們猖狂放肆！”
    忽而那個手舞足蹈的好事者撇到了我，立馬激動得指著我高聲呼喊，“就是他，他就是那妖物的幫凶，我們把他抓起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立刻被反手壓住五花大綁，莫名其妙地押往縣衙。
    縣令大人抹了抹他的八字胡子，一塊驚堂木狠狠拍了下去，“來者何人，所犯何事。”
    我有氣無力地答，“小的詹餘，不知所犯何事。”
    “大人，我們縣那塊禦賜牌坊就是被他和他的同伴打碎的。”
    “哦？詹餘，可有此事。”縣令大人挑了挑眉，賊眉鼠眼的就知道不是好東西。
    “大人，我要是有本事打碎那石頭，怎麼還會被綁了過來，我才不過十五歲。”
    “說的也是……那……”縣令假裝很聰明地若有所思，眼光瞥向了那個好事者。
    好事者扣了口頭，道，“大人，就算不是他打壞的，也一定是他的同伴啊，我們先將他關到牢裏麵，一則可以對另一個妖物甕中捉鱉，二來我們可以派人去請岱輿山的高人來看看。”
    我冷聲一笑，“貓妖殺人時沒見得你們有什麼動靜，現在芝麻大點事倒還想搞出名堂！”
    “放肆！”縣令大人感覺尊嚴被羞辱了一番，氣急敗壞，於是我又被莫名其妙地關到了牢裏麵。
    我懶懶地靠坐在陰暗潮濕的牆角邊，昨日春雨打入牢裏的天窗，稻草床鋪積了些水，濕濕嗒嗒一片。背上的傷已經好了，大概是源於我強大的恢複能力，但腿上的骨頭還沒有接好，被拷上了腳鏈，一時間跳不出去，其實想來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睡覺而已，對我來說都一樣，索性順其自然得過且過好了。
    阿或會不會來救我呢？我不敢想。我師父要是知道了，肯定會來救我的吧。最差的結果就是捉妖的道士來了，一股腦把我揍回原型，我倒樂得輕鬆自在。
    就這麼想著，我昏昏沉沉地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