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癩蛤蟆，我醜得人神共憤。
    每每照著池塘中的自己，我都會憂鬱得好幾天吃不下飯。
    於是我是一隻消瘦的蛤蟆。
    古人雲，臉醜就該多讀書，所以我是一隻有文化的蛤蟆。自我的記憶裏，我就住在一所簡陋的茅草屋內，據說之前這裏住著個蠢書生，於是我時不時地翻閱他的書卷，飽受文化熏陶。
    我在書中也看見過像我這般醜的生物，學名“蟾蜍”。這兩個字我不大識得，於是我取了半邊，給自己起了個甚為文雅的名字，詹餘。
    於是，池塘裏章魚兄不太待見我，認為我盜用了他的馬甲。但是我認為其實我的名字起得比他有水平多了。且不說別的，我的筆畫就比它多。
    在我把蠢書生家的書給讀完了以後，我決定去別的地方闖一闖。
    我就在那個時候遇到了阿或。
    阿或是一條蛇。他就住在二三裏外的山腳邊，那個地方有一片草地，白天陽光照得不溫不火，十分撩人，阿或就蜷縮著身體趴在那裏，墨黑的身子透著一絲光暈，青草萋萋，涼風習習，他眯著雙眼一副饜足的神索。
    一見鍾情也許就是那麼一回事了。
    這種奢侈的感覺也就隻有像我如此感性多情的蛤蟆才能體會。
    阿或是我在世上看到的最好看的一條蛇了，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萌動著我的春心。
    我就是個貪婪的守望者。我每天都會準時準點得蹲在這裏，藏在繁茂的草叢中咕嚕著大眼。
    阿或是一條懶蛇，經常好幾個時辰一動不動，我也隻好好幾個時辰寸步不離，連氣都不敢喘，生怕打草驚蛇。
    等到太陽下山時，阿或就會慢悠悠地挪回山裏去，每當這時候我都要在腦中腦補一場小小的生離死別，很是沮喪。我不確定他是否還會再來，我討厭這種不確定。
    果然有一天，阿或他不來了。
    那一天我記得十分清楚，半夜三更的時候天空驟然變成紅色，紅彤彤的紅。閃電像一把利劍刺破血幕，緊接著天雷陣陣，鋪天蓋地地朝著阿或住的那座山砸下。
    我那時已經察覺有所不對勁，立刻拔腿往山那邊蹦去，豆大的雨點砸在我身上，震得我的五髒六腑不停晃動。
    山上的泥水開始不住得往下滾，我踩著泥濘，有好幾次滑了個狗吃屎。
    我覺得這段路仿佛在無限地拉長，我在這端無助地跑，一直跑到天色變亮，雨水平息。
    雨後的草叢越發青蔥，滾著水珠晶瑩透亮。我的內心卻十分不安。
    我蹲在原地，抬頭仰望著麵前黑壓壓的山脈，紅腫著眼睛，偌大的一座山，亂世滾滾，我去哪裏找他。
    我在那裏趴了整整一天，阿或沒有來。
    昨晚的奔波幾乎耗盡了我的力氣，我像一坨爛泥貼在草叢中，動不了，不想動。
    隻盼望阿或安然無恙。
    太陽升起的時候我還是決定進山找阿或。
    山路特別難走，又以一種十分奇怪的邏輯蔓延，我走得十分吃力，後腳磨出了一顆顆水泡，拖了一地血水。我就這麼沒日沒夜的找，直到連回去的路也記不清。
    我貼在山壁上十分沮喪。迷迷糊糊地做了個夢。
    夢中一個俊美的人一襲黑衣，蒼白著臉喚著，“小蛤蟆……小蛤蟆……”
    緊接著一股濃重的血腥之氣撲鼻而來，我難受得睜開眼睛，隻見阿或正趴在我的旁邊，周身傷口簇簇地流著血，難受得閉著眼，似乎受著很重的傷。
    “阿或，阿或，你不會死了吧阿或！”我絕望得捧著阿或的頭呐喊，從小我渴望著英雄救美，可這時的英雄卻力所不及。
    拭幹眼淚，我一抽一抽地試圖冷靜下來，用著自己所學的知識四處尋找著草藥，用一片大樹葉包住，撿起一顆石頭，業務熟練地往上麵砸，砸了整整一天，直到草藥流出汁液。我便蘸著往阿或傷口上抹。
    我每碰他一下他全身抽搐一下，十分不配合。
    忙裏忙外又過了一天，阿或還是沒有起色，身體反而更加僵硬。
    我思索再三，把剩餘的草藥渣一並塞到阿或的嘴裏，醫書上經常說，外塗加口服，好得才更快。
    我用力掰開阿或的嘴巴，阿或反抗了好幾下，但抵不過我的堅持，最後還是妥協了。
    塞進去的過程中我差點把我的小命給賠了。我鑽進阿或的口中，用盡全力把那草藥推了進去，很是不慎，阿或下意識地咬了我一口，他尖利的牙齒實打實地刺入我的前腿，我開始並未感到疼痛，隻覺得冰涼的液體從我的前腿漸漸滲出，滴落到阿或的舌頭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天動地的慘叫。
    是真的痛！真的很痛！
    我頓時蛤蟆眼昏花，頭頂似乎有一整排星星在打圈轉，覺得我很有可能這麼活生生地痛死過去。
    幸而阿或很快就收起牙齒，用他黏膩的舌頭把我推了出去。
    我在被推出來的同時暈了過去。
    我們兩個躺在那裏又過了五天，日升日落，我們都沒有挪過一寸。仿佛兩具屍體。隻有偶爾的心跳還記錄著我們的生命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