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任是無情徒動人 第五回:紫霞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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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黃昏總有一種味道,幹燥,煩悶。特別是當那輪紅日掛在山西邊時,整個世界紅得要憤怒燃燒起來,有種接近末日的蒼涼。晚風卷著紫霞山莊偌大的庭院,落葉咆哮歡舞,怎麼都不肯安分。
一柄大掃把從青石板鋪的庭院掃過,卷起地麵的銀杏樹葉,一遍一遍趕著往前走,風調皮的吹過來,又將他們卷起來吹到身後,一亭的樹葉,怎麼掃都掃不淨。但老人卻異常的耐心,不厭其煩一遍一遍的掃。
他看起來有七十歲了,頭發發白稀少,一張臉瘦長而沉遝,皺紋像淤泥一樣一圈一圈堆在臉上。低垂的眉毛倒是很長,發白的蓋住一半眼睛,看不清眼神。都說長眉毛的人主壽,他已經很老了,卻還能活很久。夕陽拉長他的身影,與這座古宅幾乎融為一體。已經徹底的被人遺忘,活再久也沒有用。
司馬金陵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意味深長的讚歎道:這地,掃得真好。
老人止住掃把,抬頭看她,一臉驚措道:你是從何而來,這山莊大門關著,你是怎麼進來的?他的聲音聽著有點沙啞。
司馬金陵道:要進來的沒門攔不住,不想進來的,有門也不會有人肯進來。
老人瞪直眼睛,一臉正氣道:不請自來,那是賊。
司馬金陵笑了笑,悠悠的道:說得極好,不請自來的都是賊。我是賊,但也是為了來抓賊的,算是義賊。昨天刑天門月樓失盜了一件珍寶,那人武功高強,偷了東西,一下子就逃進這座宅子了,老人家您可瞧見他了?
老人低下頭,慢吞吞回道:老朽在紫霞山莊住了幾十年了,三年前老爺搬離這裏,留老朽在此地看守宅子。別說是個賊了,連個鬼都沒看到。你若無事,還是速速離開吧。
司馬金陵道:那可不行,我若沒抓住那賊,一出門,豈不是要被刑天門五馬分屍。
老人嘟嚷道:與我何幹。便不理她,繼續掃地。偏偏司馬金陵是個你越不理她,她越來勁的人。她跟在他旁邊,認真的看他掃地,煞有介事的豎起大拇指讚歎道:老人家,您這這地掃得真好呀,掃很多年了吧。
老人道:整整五十年了,一把被丟棄在這裏的老骨頭,死了都要化在這裏,沒人管。他說得一股怨氣。
司馬金陵眼珠子溜溜一轉,不懷好意的道:既然我司馬金陵看到了,那便不能不管了。
老人詫異的抬起頭疑惑的望著她,道:你與我無親無故,你想怎麼管?
司馬金陵指了指身後的豪庭奢宅,驚歎道:柳家去了大漠是再也不能回來了,這麼大的房子丟給你簡直是天上掉下了個大房子砸在你的身上,你已經是百萬財主了。不過就是缺個管賬的婆娘。我可以花錢給你娶一房婆娘,明兒在生三兩個兒孫。那不就是人生無憾,我也是算功德一件。
老人愣住了,倘若不是自己耳朵聽錯,便是這個女人瘋了。他想了一想,也覺得十分讚同,怎麼自己就沒有想到,天生的奴性。他又喪氣道:好倒也是挺好的,隻是我一個老頭子,誰家姑娘願意嫁給我呢?
司馬金陵不假思索的掐著指頭數給他聽,道:東村的李大嬸,西村的趙寡婦,這都是絕好的人選呀。別說你今年已經七十八了,就算你今天晚上躺在棺材裏麵了,他們也照樣要嫁你給你哭喪,歡天喜地的守孝三年。你若喜歡,和我說聲,我馬上去給你辦這個事。保管給你辦得妥妥當當的,明日就可升堂做新郎官了。
她說的煞有介事,讓人覺得她真的是來說媒的,那張嘴不說媒也是暴殄天物。
老人聽了,認真想了想,半天才皺眉道:好是挺好的,但你說的這些老太婆都太老了,沒有美色,沒有情趣,我都不喜歡。
司馬金陵馬上湊近他的耳朵偷偷道:我還認識春風樓的幾個頭牌,也都還不錯,又漂亮又有情趣,雖然守不得寡,但照樣會好好給你送終。臨死前眼福一把,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了。
老人扭過臉,匪夷所思的望著她,想了想方道:風花雪夜都是過眼雲煙,我喜歡的可是像你這樣,能說會道的小姑娘。老頭子我在這裏守一輩子大門了,寂寞了一輩子。小姑娘,你若真那麼好心,留下來陪陪我,我死也甘心了。他說完伸手要拉司馬金陵的手。
司馬金陵趕緊縮了回來,哈哈一笑道:好極好極,我司馬金陵活到二十五歲,都沒有人向我提親,既然有人肯娶我,就算是老牛吃嫩草,那我也算是要嫁人了。不過人家說三媒六聘,你雖然寒酸了一點,總也得拿些禮金之類的東西吧,否則,全天下豈非要笑我司馬金陵挑來挑去,最後挑了個臭老頭還是個賠錢貨?
老人皺起眉頭道:姑娘要什麼禮金?三金七銀老頭子我可出不起。
司馬金陵搖了搖頭,道:不必不必,一卷‘長生卷’足以!
老人怔了一怔,方道:什麼長生卷,老頭子我沒聽懂。
司馬金陵笑眯眯的眼睛中隱約一陣寒意,道:老人家你何必謙虛呢,你夜闖七層浮屠塔的本事哪去了?
老人目光陡然一淩,手中的大掃把掃向司馬金陵。
司馬金陵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跌倒在地。老兒側身上前,竟是要奪她腰間的小包袱。他步伐雖快,可見得出左腳踝不靈活,仿佛腳被地獄的惡鬼拖住似的,他還未適應這一條殘腿,整個人飛出去同時踉蹌一步,險些跌倒在地。
司馬金陵站了起來,將包袱藏在身後,幸災樂禍道:別人總說我司馬金陵喜歡老牛吃嫩草,好不容易找個自己年紀大的,在看看原來還是一棵嫩草。太嫩了,太嫩了。
老頭頓了頓,哈哈大笑起來,道:你怎麼看出來的?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無比清澈,雖已成年,卻還保留著一股稚氣。
司馬金陵微微震驚,卻冷笑道:你雖然易容得很好,卻忘了耳朵之後藏著的黑發,風一吹,頭發飄起來,我全看見了。
‘老人’站直身子,整個身軀都偉岸起來,風吹著蒼白的衣角似乎都有些飄逸,幾分道骨仙風,他微微一笑道:我果然是越來越喜歡姐姐你了,不但心狠手辣,連眼睛也毒得很,你的銀針之毒可是讓我吃了不少苦頭啊,我在此地等了你整整一個晚上了,腳痛得恨不得馬上殺了你。你卻偏偏挑這個時候姍姍而來,而且還喝了那麼多的酒?姐姐是故意的吧。
司馬金陵壞兮兮的道:我當然是故意的了,我若不這個時候來,怎麼能是你的對手呢。
‘老人’恨得咬著牙,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卷畫卷,道:既然我拿了禮金來做聘禮了,那姐姐作為女方是不是也該留下一樣作為定情信物呢?
司馬金陵的微笑定格在嘴角,勾起一窩淺淺的酒窩,她從包袱中取出一枚白色的小瓷罐,在他麵前晃了晃道:那是自然,郎你既然有情,妾我自然不能無意。
‘老兒’冷笑的點了點頭,道:極好極好,你我都將東西放在地上,轉一個圈,各自拿各自的東西。
司馬金陵道:好。話落,將手中的藥瓶放在地上,老人也將畫卷放在地上。二人四目緊對,慢慢的邁開交叉步,畫了一個圓圈,走到對方物件之後。司馬金陵彎下腰撿起藥卷。
‘老人’拖著一條腿,拿起地上的解藥捏在手心,方道:你怎麼不打開看看,外一那不是長生卷呢?
司馬金陵拍了拍畫卷道:不用看,我決計相信,這不是長生卷。
老人淡定道:哦,這麼說,這藥罐子也決計不是解藥了。
司馬金陵道:那可未必,或許,我沒你那麼小心眼。你若不吃,你那條輕功無敵的腿隻怕是要廢了。
老人定住了,他拿起白玉瓷瓶,隻見雪白的瓶身寫著:清波散三個字。他想了一想,還是拿起瓶子拔掉塞子,全部倒入口中。藥剛入口,不得動彈的右腳開始有血液在循環,七筋八脈也微微舒展開,他倒是吃驚,抬頭道:你果真不殺我?
司馬金陵笑道:我為什麼要殺你呢,留著你豈不是更有用。她話剛落,那老人腳突然腳一跺地,地上那根掃把飛起落入他手中。他的掌心一捏,掃把的竹柄崩裂開來,一柄黑劍握在他手裏,那決計隻是一把天下無雙冷傲的寶劍,烏黑的劍鞘上雕刻著商代的饕餮紋。而他已抽出劍,銀光快閃,就此時,一柄華麗冰冷的黑刀從司馬金陵的耳旁側過,她眼睛一眨都沒有,黑刀穿過司馬金陵,劃過老兒的劍鋒,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刀劍齊迸,閃出一串火花。刀鋒側過他的身軀,突然又被收了回去。而就在此時,老人的身軀卻像輕煙般飛起,升入空中,隨著暮色消失得無影無蹤,烏黑的天空閃著琉璃的紅光,聽得他遠去的聲音灑脫的念道:今朝有酒不能醉,不為蒼生為紅顏!
司馬金陵抬頭看,隻覺得眼睛迎著夕陽,刺得眼淚要流下來。而朱雲雀黑色的身軀已經神像般立在她身旁,他劈手拿過她手中的畫卷,往下一扯。
畫卷從空墜落。
司馬金陵眯著眼睛低頭一看,卷上畫著一個美人,果然不是長生卷。
那美人穿著一身紅裳飄逸若仙,一雙漫不經心的眼睛卻調皮的望著你,仿佛在看著她最心愛的人,如詩如畫。畫像隻落下一秒鍾時間,朱雲雀手指一彈,又卷回原來的樣子。他握刀的手一翻,刀鋒已架在司馬金陵的脖子上,要她的腦袋比切西瓜還快。
“你為何放了他?”他一字一句的問,兩顆眼珠子像冰水浸泡過似的冷冷注視著她。夕陽剛好對著他側鼻峰,冷峻得像座屹立不倒的山峰,讓人覺得這十二月天是不是提前來了,分明是七月如火的季節。
司馬金陵瞪大眼珠子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放了他了,我們一手交畫卷一手交解藥的,都怪我太笨了,誰知道他拿這個東西唬弄我?她突然有點說不下去,畢竟朱雲雀那眼珠子簡直要瞪到她的臉上來,若眼神能殺死人的話,此時她定已被他千刀萬剮。
朱雲雀果然道:最好在我判你淩遲處死之前,給我一個比較好的理由。否則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江湖中一直都有給人取外號的習慣,而朱雲雀的外號正是朱閻王。
閻王要你三更死,不得留人到五更!
司馬金陵忙道:你不是已經派人追出去了,何苦在為難我呢,我總算也是替你找到了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她話剛落,李老爺與賀雷帶著幾個黑衣護衛兩路彙合齊齊回來了。李老爺啐道:這孫子簡直跟鬼似的,剛追出去,他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幾條獵犬一點氣味都聞不出來。
賀雷也憂愁的道:此人輕功實在高深莫測,不知是何方神聖。
朱雲雀橫目又瞪司馬金陵,刀湊近了一寸,冷笑道:把她帶出去,綁在城頭上。這兩個人郎情妾意的,我就不信,那人不拿長生卷來換她性命。
司馬金陵脖上一道血跡隱隱溢出來,她急道:喂,憑什麼你一缺德,什麼事都怪我身上?
朱雲雀閉起眼,懶得在聽。
李老爺與賀雷齊齊上來,押著司馬金陵拖著往外走。她伸手緊緊的掰住朱雲雀的鋼刀不放手,換之嬉皮笑臉的道:小雲雀,等等,其實告訴你吧,我這麼放他走,是有目的的。
朱雲雀微微睜開眼睛,李老爺與賀雷知趣的往後退了兩步。
朱雲雀甩開她的手,道:說!
司馬金陵突然一臉正經的問道:你一輩子都在守著長生卷,那你可知道長生卷的秘密?
朱雲雀目光定在遠處的夕陽,眼神閃爍,收了回來,似乎有了興趣,淡淡道:繼續說!
司馬金陵道:這天下都知道長生卷乃十八年前諸葛紅顏所畫,卻不知道它並非隻有一卷,而是共有四卷,隻有四卷拚接起來,才能練成長生丹!所以皇帝得了一卷長生卷,根本無法參透畫中的秘密!食之無味,棄之可惜。這才扔在月樓讓你守著。
朱雲雀心中微震,吸口冷氣,放低聲音道:你怎麼知道?
司馬金陵笑眯眯的道:虧你還是刑天門第一一把手,那個老頭子本事這麼大,居然能夠偷得這一卷長生卷,說明他一定知道另外三卷的下落,我是放長線釣大魚,等他找全了四卷長生卷,在收網。豈不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朱雲雀終於側過頭看向她,夕陽掛在山頭最後那麼一個小點,火紅的光芒最後落在她的臉上,在她臉上鍍了一層暗金,變得迷離起來,仿佛遠遠的叫人摸不著。他望了她半響之久,才吐出一句:希望你別對我撒謊,天底下對我撒謊的人,現在都在地府陪閻王爺下棋!那個人現在在哪裏?
司馬金陵不假思索道: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