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依稀 第五十八章 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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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始終戰戰兢兢的站在院子裏,此刻看張起靈一臉冰霜的又走了出來,不禁顯得更加無措和恐懼,躲在毯子後麵連身體都在瑟瑟的抖。
然而張起靈卻沒看他,隻目不斜視的出了大門,沒過多久就又回來了,手裏多了包東西,隨手往小小身影的懷裏一丟。
孩子下意識的接住了,大大的油紙包透出暖心的熱量,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塊餅和兩個包子。
孩子不可置信的抬頭去看張起靈,小心的伸手指向自己,用口型問了一句,“我的?”
張起靈點頭,心想這孩子莫非還是個啞人?不過也正好,他會很安靜,讓自己更容易忘記這裏多餘出一個人。
得到肯定回答的他卻仍然不放棄的向前走了兩步,又指自己,“我的?”
張起靈這次沒再點他,一回身麵無表情的走進裏屋。
孩子抱著熱乎乎的包子和餅在院子裏怔了許久,才慢慢蹭到屋門口,先試探性的往裏瞧了瞧,卻見張起靈已經坐在角落裏閉上了眼睛,他猶豫很久,又慢慢伸出一隻腳跨進門裏,看對方還是沒反應,這才膽戰心驚的進了屋,窩在門邊一口一口吃起了包子。
他是真的餓了,兩個包子一個餅一會兒就被他狼吞虎咽的吃沒了。
夜色更加黑了,困頓的孩子窩在牆邊,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張起靈則是進來後就沒再動彈,孩子似乎非常畏寒,不自覺的就向他越挪越近,想要汲取些溫暖。
所以第二日早晨張起靈睜眼時,就發現那蜷成小小一團的身子就窩在自己身邊,一隻手還牢牢抓住自己的袖子,他下意識的想要掙開,去拿孩子的手時才發現那小手非常冰涼,臉上的神情看上去也不太好,眉頭皺著,像是在做噩夢。
張起靈無聲的歎了口氣,手上的動作卻輕了很多,他把孩子小小的身體抱起來,讓他舒服的躺在木床上,拿出自己所有備用的衣服展平給他蓋著,然後剛想把銅板扔在桌子上,突然想起昨天的事情,於是隻好出門買了包子和糕點回來。
做完這些之後張起靈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像如夢初醒一樣怔了一下,略顯狼狽的急急出了門。
但是這天,他回來的很晚。
血滴在夜色裏是濃重的黑,張起靈推門而入的腳步聲竟然也略有些沉重。
血早已經浸滿了他簡略包紮用的碎布,淡淡的血腥味漂浮在空中,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了,幾十年的人生都是在血腥和屍臭的混雜空氣中生活過來的,他早已經習慣,就算是今天血鬥裏,他下意識去救的族人反將他推入了劇毒劍雨,他也沒有什麼感覺,隻是麻木。
腦袋裏無念無想,他茫然的向裏麵走著,推開門,他的腿終於沒了知覺,踉蹌的往地上栽去。
他本來可以撐住的,但是他太累了,從心到身體,連一個念頭也不願想,連一根手指也不願動。
預料的冰冷觸感並沒有撞上他的身體,張起靈倒下的半路被人扶住了,扶他的人並沒有多大的力氣,身體也被他帶的踉蹌了幾步,到底還是勉力撐住了。
張起靈登時一驚,滿身戒備的抬頭去看,卻見是那個麵色蒼白、眼睛黑亮的孩子,那個又一次被他遺忘的啞孩子。
孩子吃力的撐著他,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擔憂,他咬牙將他扶到牆邊坐下,一低頭就看到了他的傷。
血順著褲腳留下來,顏色是詭異的墨綠。
孩子想都沒想,立刻用手去捂傷口,企圖阻止血液流出。
張起靈立即出手還是晚了,孩子的手已經碰到了他的血液,他忍不住冷喝道,“住手!”
孩子卻毫不懼怕,他大大的眼睛裏蓄著淚光,用欲哭的表情對著張起靈,說了他來到這裏之後的第一句話,“很疼嗎?”
張起靈難掩驚訝,“你會講話?”
孩子吸了吸鼻子,點頭,帶著哭腔仍舊問他,“是不是很疼?怎麼樣才可以不疼?”
毫不掩飾的關心,毫無保留的在意,那眼睛裏強忍的淚,是張起靈半個世紀以來第一次見到的,為了自己而留下的眼淚。
澄澈的月光下,皺著眉欲哭而不敢哭的小臉上寫滿了憂慮,淚光閃在他澄澈無暇的眼睛裏,竟讓張起靈冰封至今的心感到一陣疼痛,甚至蓋過了身體上的痛楚。
他鬼使神差的抬手想去擦拭孩子眼角的淚,卻發現自己手染血汙,隻好解開袖口綁帶,用還算幹淨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去碰孩子冰冷的臉,那淚蓄積已久,正好順著臉頰掉了下來,落在張起靈的手腕上,熱燙的眼淚竟讓他感到燒灼。
從第一滴開始,孩子的眼淚終於控製不住越流越多,那張畫滿淚痕的小臉無比可憐,張起靈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隻能一再去擦,那淚卻怎麼都止不住了。
他怕他哭壞了身子,忙低聲道,“別哭了,我沒事。”
孩子卻還是抽噎,伸出手來給他看,“可是你留了這麼多血。”
他撕開衣角給他擦手,“很快就會好。”
孩子不做他想,止住了淚,睜著大眼睛愣愣的問他,“真的?”
張起靈點點頭,又指了指他的腿,孩子這才看見他腿上的傷口已經止住了血。
眼淚還未幹,他又笑了起來,亮晶晶的眼睛彎成形狀甜美的月牙,可愛的讓人想咬一口。
張起靈經年冰封的臉也緩和了許多,他繼續擦著,主動問,聲音很輕,在銀亮的月光之下竟然有依稀溫柔的語氣,“你……叫什麼名字?”
“在老爺家我沒有名字,嗯……”他歪著頭想了一下,又笑了,“你叫我吳邪好不好,很久很久以前阿母給我起的名字,你是除了阿母以外,對我最好的人。”
“我……我對你好?”
孩子忙不迭的點頭,“你給我飯吃,給我床睡,你不趕我不罵我,雖然他們都說我是小雜種,你也不嫌棄我。”
這孩子在吳家的生活可想而知,也許比起自己來也差不多,他抬頭看著孩子澄澈無暇的雙眸,那裏麵看不到絲毫怨恨和陰鬱,就像一潭清極的水,一眼可以望到底。
吳邪,天真無邪,還真是個適合他的好名字。
張起靈忽然覺得有些口幹舌燥,他舔了舔嘴唇,輕聲喚他,“吳邪。”
“嗯。”孩子開心的笑了,眼睛又彎成了兩彎月牙。
混沌的夜裏,張起靈的心裏卻是一片從未有過的潮濕柔軟,他注意到一邊的床上整齊疊著前幾天吳邪洗過的毯子,他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要洗它?”
下一秒孩子的臉色就暗了下來,“我……我知道我髒,不該蓋你的毯子和衣服,今天……我、我還沒來得及洗你的衣服,但是我可以現在就去——”
“不用!”張起靈的語氣有些微的強硬,“誰說你髒的,你不髒。”
吳邪像是嚇住了,片刻之後才囁嚅道,“可是他們都說……”
“夠了,他們的話你不用聽。”
吳邪抿了抿嘴唇,小心的笑著,“那你真的不嫌我髒?”
張起靈緩慢卻堅決的點了點頭。
孩子似乎想說什麼,但是遲疑了半天,他卻隻是掉了淚。
張起靈輕歎一聲,柔聲道,“不要哭了,你的手很涼,是不是冷?”他今天晚上說的話幾乎是平時的十倍,自己卻感覺不到,臉色也是絕無僅有的柔和。
衣著單薄的孩子抽噎著搖頭,努力衝他笑。
然而慢慢的,張起靈的臉卻又漸漸凝固起來,擦著吳邪小手的動作也越來越急躁。
半響,他呆若木雞的停下了動作,握在他掌心裏的小小手掌上的毒血被擦幹,露出了孩子原本就有的新鮮傷口。
他的聲音都有些抖,“你這傷什麼時候弄的?”
吳邪滿不在乎的想抽回手,“剛才過來扶你的時候太著急,凳子上有一塊木屑突出來了,我不小心劃了一下,不疼的。”
張起靈陡然變了臉色,身體裏泛起止不住的寒意。
不知何處而來的烏雲遮住月光,也遮住了孩子手上已經變成綠色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