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 第十五章 十年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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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跟著悶油瓶,直說的口幹舌燥想撩起山上的雪解解渴,剛捧了一捧就被走在前麵的人一巴掌打掉了。
“冷,吃了壞肚子。”那人麵無表情的說。
吳邪沒吭聲,後來幾次想趁他不注意捧一把雪送到嘴裏,都被他以各種方式打掉了。他忍不住哀嚎,我靠悶油瓶你後腦瓜子上也長眼是不是,老子跟你囉嗦那麼久容易嗎,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他嗓子直冒煙,指著他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字來,隻好擺擺手,算了算了,他小三爺遇上這麼個雷打不動的悶油瓶子,他認栽!
剛想繼續往前走,風雪中悶油瓶卻無聲無息的拉住了他,隔著厚厚的護目鏡,他的眼睛被風雪糊住,吳邪看不太清,但是他說,“渴了,就回去。”
去你妹!!!
吳邪一把推開他,力氣驚人的大,竟然把悶油瓶也推了個趔趄,吳邪大罵,“他娘的滾邊兒去!老子愛跟著就跟著,渴死了也跟你沒關係!你要是不願意跟我回去也就他媽的別管爺的死活!!”
他很少跟悶油瓶爆粗口,可是那一次他真的大動肝火,隔著厚重裝備,他的嗓子喊得都變聲了,喊完了他頭也不回就繼續走,後麵悶油瓶卻靜靜站了有足足一分鍾,才幾步跟上來。
拉著吳邪到了一個避風的突起的岩石後麵,解下裝備裏的水壺,遞給他,悶油瓶帶著幾分無奈說,“喝吧。”
他總不能真的看著他渴死。
吳邪罵罵咧咧的推掉了,憑什麼他讓他渴著他就得渴著,他讓他下山他就得下山,他讓他喝水他就得跟他養的小狗似的蹭過來喝水啊!
老子也是有脾氣的!
悶油瓶無奈的再伸過去,吳邪再推回來,反複幾個回合,悶油瓶終於發出了一聲苦笑,他放低了聲音很輕很輕的說,“喝吧,吳邪,求你了。”
他總是這樣,以前兩個人一起住的時候就是這樣,隻要他一聲認輸般的低低的叫他的名字,吳邪就很難抗拒,再生氣也無法,他總覺得心裏有一隻小手在撓,撓的他忍不住想彎起嘴角。
在這世上能讓悶油瓶這樣說話的人,隻有他吳邪一個。
這個認知總是讓他得意且甜蜜,總是讓他生不起氣來。
他歎了口氣,悶悶的接過來喝了幾口,又悶悶的遞回去,從始至終都不敢看悶油瓶。
誰知他又在他耳邊低聲喊他,“吳邪。”
吳邪更不敢抬頭了,他的臉都紅到耳根子去了,大雪地裏身體直熱的冒汗。
看到他把頭低到膝蓋裏蜷縮起來的樣子,張起靈的心也蜷曲成了柔軟的一團,一年未見,他想碰一碰他,想咬一咬他紅透的耳根,想環住他一年來明顯消瘦許多的身子,想得快要受不了了。
他克製了許久,終於忍不住想要不管不顧的抬手碰觸吳邪時,悶在自己膝蓋裏的人猶猶豫豫的開口了,“小哥?”
“嗯?”他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你答應我的,我想聽你親口說。”張起靈的手劃過吳邪的背,他奇長的手指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摸出來,那些猙獰在吳邪背上的傷疤。
永生永世的傷疤。
張起靈一下就從美夢中清醒過來了,這些年來,張乘風當年的話沒有一刻不在他耳邊回響。
但是剛才那一瞬間,他忘記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跟這個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像是加了蜂蜜的甜水,過去吳邪曾經給他泡過,說喝了有益睡眠。
很甜很清,他記得。
張家古樓裏他打昏胖子,霍仙姑催著他走的時候,他知道前路凶險,這次可能連自己也沒有把握活著出來,如果出不去了,他有一句沒能說的話,在他心裏墜的疼痛,頭腦一熱他咬破了手指寫了答案,放在胖子的手心。
那個簡單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吳邪看懂,還是不希望。放血讓自己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終於有點後悔,不是後悔寫了那個答案,而是後悔那個夜晚,他沒能親口說出來。
後悔原來是這個滋味,他終於明白了。
同時他也明白,再跟他在一起,他帶給他的,就隻有更多的傷疤。
他不動聲色的抽離了手指,抬頭看了看外麵,風雪似乎小了些,他把臉凍得比雪還要冰,也不招呼吳邪一聲,自動自發的踏上了前程。
沒有得到答案的那一刻,吳邪已經知道了答案。
這趟旅程,他勸他回頭的勝算,是個負數。
搞不好,還要搭上自己。
他還真的搭上了自己。
雪盲症開始出現,他在回程的路上,看到了成片成片粉紅色的雪,他罵了一聲,心想我又不是小花,粉色才不是爺的本命!
他吳邪大約就是倒黴蛋的命,滾下雪坡的時候他還有點高興,心說去你妹的悶油瓶,老子死在你前麵了!你去陰曹地府的時候老子已經在門口等著你了!讓你事事都算計我!讓你什麼都預料得到!老子就等著看你一臉憋屈的樣!
不管怎麼樣,他到底還算是算計了他一回,雖然是拿命。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的命值幾個錢啊,能算計到活了不知道幾十年上百年的老妖怪,他賺大了他!
埋在雪堆裏一直吐槽的他被悶油瓶拉著後脖子一把拽了出來,他閉著眼睛直哼哼,勉強睜開看了一眼悶油瓶,就發現了他的手不自然的扭曲著。
對方輕描淡寫的說沒什麼,見他之前就扭傷了。
沒把吳邪氣死!!三四層樓的高度他說跳就跳,他不是很厲害嗎?!跳個十米高還能弄折了手!
其實張起靈本來不會弄傷的,但是他聽到吳邪的叫聲急急忙忙回來時,已經找不到吳邪的影子了。
滿目全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崩落下的雪跟原來沒有什麼區別,全是白的,什麼也看不出來。
那一刻,他感到了徹骨的恐懼。
他叫了幾聲吳邪,沒有回應,他的聲音在風雪裏沉悶而顫抖,直到他向下看到了吳邪露在外麵的登山包的帶子。
他本來可以以一個更好的姿勢跳下來的,十米高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可是那一瞬間,他腦子裏隻有一句話,吳邪在下麵。
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毫無技巧的跳下來了,不講姿勢不講落點不講角度,堂堂張家的族長,就像個普通人一樣,結結實實的跳下來了。
自己身上的十八般武藝,他全忘記了。
吳邪氣急敗壞的推了他一把,睜著雪盲的眼直挺挺的就往前走,被悶油瓶拉住,他有點氣息不穩的問他,“你眼睛怎麼了?”
“滾蛋!老子要你管!”
吳邪下意識的朝著聲音的來源去推,卻沒想到悶油瓶根本不在那個方向,他用力過猛,失去了平衡,直直向前撲了出去。
悶油瓶及時的把他撈了回來,在他耳邊說,“那邊是懸崖。”
“我願意!”
抱著吳邪的他不敢使勁,又不能讓吳邪掙紮著逃出他的鉗製,百般無奈之下,他忍不住在他耳邊吼了一聲,“吳邪!”
懷中穿的鼓鼓囊囊的人很沒骨氣的打了個哆嗦,愣住了,半響才道,“吵什麼吵,嚇我一跳。”聲音已經低下去了,吳邪懊惱的捶了捶自己的腦袋,他怎麼就不能硬氣一回呢他!
見吳邪不再掙紮,張起靈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拉住吳邪的手,輕聲道,“我送你回去。”
吳邪沒動。
張起靈回過頭去,剛想勸說幾句,卻看見漫天雪花之中,吳邪睜著一雙茫然無神的眼向著他的方向彎起嘴角,他摔得滿身都是雪,皮膚凍得有些青白,一身不合身的肥肥大大的衣服下,身子卻顯得更加瘦削。
他記得他們在吳三省樓下假裝“初遇”時,他還是有點肌肉有點微胖的身材,那時候,他還滿麵朝氣,朗目星眉,一身少年稚氣未褪的味道。
不過幾年,他竟然這樣瘦了。
如果不是張起靈死死地拉住他,他都懷疑這個站在自己麵前微笑的人,是不是下一秒就要被刺骨的山風吞沒。
吳邪眼前一片漆黑,他反而看開了,他說,“算了,小哥,我就送你最後一程吧,不是我的東西,我怎麼樣都得不到,這麼些年,我也不是不懂。”
那句話像一片玻璃一樣狠狠揉碎在他心裏,張起靈猛的背過身去,沉默許久之後,他的回答隻有兩個字,“走吧。”
王盟說,“老板已經沒有什麼人可以陪他散步了。”那個時候,他假裝自己不疼不痛,可是親眼見到了,感覺卻和聽到的完全不同。
天地寂寥,漫天的白色混沌中隻有他們兩個渺小如螻蟻的人。
而用不了多久,他也會離他而去。
險惡世間,隻餘吳邪一人。
兜頭而來的寒風暴雪,讓他的雙眼一片模糊。
“如果老九門的人遵守約定的話,那現在該輪到誰守青銅門了?”
張起靈抬起頭看了一眼吳邪的眼睛,一天的休息之後,他的雪盲症減輕了,估計再睡一覺就可以康複。
那雙眼睛裏,還有很亮的光。
最後一眼,很好了。
他低聲說,“你。”
在吳邪露出詫異表情之前,他迅疾的伸出手去,這次沒有猶豫,他一下就捏暈了吳邪。
下手不輕,這一覺,吳邪得睡上大半天。
他坐在吳邪旁邊,倒下了身子,側著臥在他身後,慢慢貼上吳邪的脖頸,後背,乃至整個身體,單手環過他,抓住吳邪放在身前的手,手臂收緊,他把他全然的禁錮在自己懷裏。
縫隙的溫泉很暖,懷中的身子溫熱柔軟,隻有指尖是涼的,他張開手,把吳邪的手指一個一個的蜷縮起來,包在他的手掌心裏,舒適的歎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從杭州離開以後的這幾年,他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極度的疲乏,就讓他這樣靜靜的待一會兒吧。
地下那麼陰冷,他要有整整十年,不能看到他的眼睛,不能觸碰到他的溫度,十年的時間對他來說短的就像一個夢,可是對吳邪來說,卻漫長得足以讓他忘記一個人。
他希望他擁有天真無邪的人生,希望他能忘了自己,卻總是做著與理智相悖的事情,這一次,他就不該來跟他道別。
對張起靈來說,這怎麼看都是多此一舉的事情。
整整十年,不得相見。
也許最後,他還是會被漫長瑣碎的生活磨碎成一個舊日的剪影,在吳邪的記憶中變成無所謂的一抹暗色。
那麼十年,便會延長為一生。
他不敢去想。
張起靈把所有有用的裝備都給他留下了,沒用的就都扔了,他怕他不會選,還硬生生背著
很沉的無用的裝備下山。
至於他自己,他什麼也沒留下,隻除了那半截圍巾,他在西藏遇到一個手藝很好的窮苦姑娘,她替他將圍巾拆了編成一隻手繩,他送了她一枚戰國的古鑄幣,價值連城。
姑娘給他親手戴在手上時,問他這半截圍巾哪來的,他照實說了,“一個人送的。”姑娘問他為什麼隻有半截時,他又說,“那個人割的。”
姑娘笑了笑,給這隻手繩起名為“白瑪”。
他默念了一遍,點點頭。
“白瑪”,在藏語裏的意思是,蓮花。
挺拔耿直,澄澈無邪。
是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