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天涯 第十三章 長歌當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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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吳邪再在胖子家見到悶油瓶時,更加確定了那兩個月不過是他做的一個白日夢,一切打回原點,他看他的表情,完全漠然,渾不在意。
吳邪跟他提過那天他昏迷時,有個貌似比張雲奕地位還要高的人存在,他們背後可能還有人,悶油瓶也隻是叫他不要再管,這是張家的事情。
吳邪閉門羹吃習慣了,氣也沒用,還傷心傷身的,所幸就不問了,一拍大腿心一橫,他娘的,老子不伺候了!
再往後,巴乃他們發現了湖底村落,悶油瓶在山中救了他,當然,幾乎是拿命救的。
再往後,拍賣場點天燈,他玩兒了一回敗家子兒公子哥兒,成了一場械鬥的主角,認識了小花和秀秀,所有的事情應接不暇,命運嗑掉了一顆瓜子皮兒,正卡在最關鍵的石塊上,沒彈起來的密碼,失蹤的眾人中,有他,有胖子。
滿心瘡痍的回到長沙時,吳邪對自己無能的不滿達到了頂峰。
他什麼都不要了,性命,身份,自己的臉,吳家的產業,他的心,都沒用,都不要了!
他隻要那兩個人,給他活著回來。
戴上麵具的那一刻,解連環的一句話突兀的被他想起,“有些麵具戴的太久,就摘不下來了。”
他把胖子拽出來,胖子瘦了一圈,神誌不清的打滾,誰也不認的胡喊著“循圖救人!循圖救人!”他用三叔的臉三叔的氣度三叔的身份俯下身子在他耳邊,他說,“我是天真,我聽到了。”
那一刻,許是很久沒用自己的聲音,他的喉嚨有些哽咽,有些變聲。
但是胖子還是聽出來了,他漸漸不動了。
胖子醒來之後,他三叔的戲碼還得演下去,直到胖子把他拉到草叢裏,揭穿他,還一板一眼的跟他說,“這些人裏麵,我一個都不信。”他跟胖子胡扯了一陣,看皮包已經朝這邊看了,就想走回去時,胖子忽然叫住了他。
他罕見的有些難以啟齒,要不是顧慮著胖子的傷,吳邪早一腳踹過去了,讓他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胖子想了想,從褲襠裏摸出一張草紙,吳邪下意識的不想看,什麼皺巴巴的玩意兒啊還是從他褲襠裏摸出來的,可是他隻看了一眼,就一把奪過仔細展平了去看。其實根本不用展平了看,反正看來看去都隻有一個字。
上麵是血字,寫字的人顯得相當匆忙,字很潦草。
吳邪還是認出來了,悶油瓶的筆記,歪歪扭扭的一個字,“好。”
這是一個答案,吳邪知道,而這個答案回答的問題,是在他以為已經永遠消失在悶油瓶記憶中的那個夜晚,那天,他悶在衣服裏,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話,卻被千萬人的歡呼淹沒。
他以為他沒有聽到的那句話。
“哪兒都別去,這一輩子都留在我身邊吧。”
“好。”
一個懸置了太久的問題,他終於得到了答案,果然,吳邪把那團紙狠狠的,狠狠的揉碎在手心裏,果然,他的預感,準的讓他恨之入骨。
媽的!
他用力把那張紙扔在地上,抬起腳死死的去踩去碾,似乎巴不得腳下的不是那張草紙,而是悶油瓶。
滾蛋!以為他小三爺是誰啊!他娘的一張紙就打發了!你當老子是吃素的嗎!!誰要看你寫這遺書一樣操蛋的東西啊!他媽的有話你就說出來啊!不說就跟我滾蛋!滾蛋!
老子要你親口說!
胖子並不阻止,他看著帶著別人麵具的天真麵無表情的瘋狂舉動,知道那張麵具下麵真正的臉是什麼樣子,他知道,但是他不敢安慰。
所有漲到極致的痛和悲傷都是撐到極限的氣球,隻要輕輕一碰就會炸掉,一發不可收拾。
可是現在天真不能崩潰,更不能嚎啕大哭,他是三爺,是所有人都仰仗的頭領,任何人都可以倒下,隻有他不能。
他自己也知道。所以才以這樣的舉動,把所有的痛,轉換成徹骨的恨。
恨自己,恨小哥,恨命。
這條路還長,他總得有個抵著脊梁骨的東西,撐得他站得筆直筆直。
還遠沒到他可以哭的時候。
張家古樓裏,他看到悶油瓶蒼白的臉,埋在一堆衣服裏麵,包住他的頭的是那條墨藍色的圍巾,埋在最裏麵,他一愣,收拾悶油瓶衣服的時候沒看到這件,他以為他早就扔掉了。
悶油瓶又失憶了?他以為這條圍巾跟他的過去有關?!不然閑著沒事幹什麼帶件冬天的圍巾進來,毫無用處還占空間。
那個時候吳邪已經學會了不去妄想,所以他沒有想到,悶油瓶帶著這條圍巾,隻是因為習慣,自他從吳邪家拿走這條圍巾的那一刻起,它就從來沒有離開過他的身邊。
從來沒有。
而原因,他自己也不知道。
吳邪背起悶油瓶的時候,順手想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扯掉,隻有這一條,他想把它從悶油瓶的手中搶過來扔掉,卻怎麼也掰不開他握得緊緊的手。
吳邪麵無表情的側頭看了看背上的男人,罵了一句,卻又苦苦的笑了。
連這個人你都不要了,他給你買的圍巾,你還死拽著幹什麼?
悶油瓶很沉,不過做了一個很好的導航,可惜就跟胖子說的一樣,老在關鍵的地方當機斷電。直到最後,他把悶油瓶橫抱起來送過網,送到胖子的手上,胖子卻不動,吳邪笑罵,“等goodbyekiss嗎?!”
那個時候,他忍著沒看悶油瓶。
可是胖子卻咧咧嘴,用眼神指了指吳邪的手,他往下一看,鼻子都要氣歪了,那條悶油瓶死抓著不放的圍巾,現在正緊緊的係在他的手上,另一頭,穿過了細網,攥在悶油瓶手裏。
吳邪氣急敗壞的伸手去解,卻不知道這個結怎麼打的,他使出渾身解數還是解不開,媽的悶油瓶!有力氣係這個破玩意兒不如多醒一醒指指路!玩兒什麼捆綁遊戲啊混蛋!
他罵咧咧的指指悶油瓶的手,示意胖子掰開,胖子一副怕死的樣子無比堅決的搖了搖頭。
吳邪氣急,他一把抽出腰裏的藏刀,抬手就想割,可是狠了好幾次心,都沒能下去手。
那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悶油瓶既然係在他的手上,就篤定他舍不得割斷。
吳邪咧嘴笑笑,悶油瓶啊悶油瓶,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也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你算什麼東西,你看重這條圍巾,大爺我可不在乎你!或許過去的天真吳邪會猶豫很久下不了決心,但是從他戴上三叔的麵具那一刻起,猶豫,就是他最大的敵人。
而且無論是以前的他還是現在的他,無論他猶豫多少時間,到最後,他還是會割斷。
隻要能救他的命,他連自己都不要了,還在乎這個嗎?
寒光一閃,刺啦一聲,吳邪冷著臉對胖子揮揮手,說,“滾吧。”
悶油瓶的手幾不可見的一拽,圍巾那邊卻輕飄飄的什麼也沒有。
他在胖子的背上掙紮好久,卻怎麼也睜不開眼睛。
盤馬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你們兩個在一起,一個早晚會被另一個害死。”
胖子感受到了悶油瓶的掙紮,他一按悶油瓶的手臂,低聲說,“小哥,你如果不想讓天真出來之後發現自己什麼都沒有了,就老實待著別動。”
再後來,吳邪已經不願意去回想了。
小花受了重傷。
秀秀崩潰了。
潘子死了。
悶油瓶連告別都沒有,走了。
胖子留在巴乃,那裏卻再也沒有了雲彩。
吳邪摘下麵具的那個夜晚,他大開了所有的房門,撤了屏障,寒涼的夜風從大敞的前門呼呼的刮進來,又從後門呼呼的刮走。
穿堂風帶過滿室落葉。
吳邪坐在偌大的廳堂裏,擺了整整一桌酒席,三叔陳年的老酒全讓他起了出來,灌滿一大杯,猛的喝幹淨。
孤魂野鬼都來湊一桌吧,看看他重新坐回了自己,一起喝喝酒,高興高興。
雖然他也不知道,有什麼好高興的。
當三叔沒什麼好,累,看那幫人的嘴臉,惡心。
那當自己就好嗎,他現在是吳邪了,悶聲叫這個名字的人,卻走了。他現在是天真了,喊著“我們家天真”的那個人,不在了。他現在是小三爺了,真正打心眼裏稱呼“小三爺”的人,死了。
讓自己給害死了。
好啊,滾吧,都滾吧,他誰也不需要。
一個人也挺好的,他再也不會害死別人了。
等到他們消無聲息的都死在外麵的時候,他就可以拍拍腦瓜子,翻個身兒,照舊在老年椅
上曬太陽。
關他鳥事,都是他們的命!
想完了他又笑,酒真好,他醉得一點兒痛感也沒有,就想笑。
所有的事情不過發生在幾年間,這幾年,他像過了一輩子。
他也看明白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他有他的,胖子潘子小花秀秀,還有,那個人,他們都有自己的路走。
沒有一條路,是寬的可以容下兩個人的。
關係再怎麼好,羈絆再怎麼深,自己的命,自己的路,永遠都隻是自己的。
浮生若夢。
現在夢醒了,他卻要醉了。
再灌上一杯,他一口悶了,哈哈大笑著說,“辣!真辣!”
接著他醉倒在桌子上,滿席樓外樓的好菜,他一口沒碰。
他想,他是該哭一哭的,可是沒用,眼淚都蒸幹了。
古人說,長歌當哭。
於是他唱起了歌。
“通天的大路,
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頭。
從此後,你搭起那紅繡樓呀,
拋撒那紅繡球呀,
正打中我的頭呀,與你喝一壺呀,
紅紅的高粱酒呀,紅紅的高粱酒嘿!
…………………………………………”
他唱的很難聽,鬼哭一樣。
回聲回蕩在氣派的大房子裏,什麼也沒有了。
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