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茶涼，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染格右手死死扣住桌角，整個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嗬——嗬嗬”一聲接一聲的低笑從那滲血的唇瓣溢出，半掩著的眉眼藏住了深處的蒼涼。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染格直起了腰，挪著的步子移到窗邊，把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牆上，木著臉轉向窗外。
    人走樓空，群鳥作散，院子內一片空蕩。
    打開著的鏤花窗溜進了幾絲細細的風，撩撥起染格鬢間烏亮的發。
    鳳眼微瞌，讓人看不透這清冷男子的心。
    “公子。”
    隨意半掩著的門傳來輕叩之聲。
    “說。”染格拂落身上不知何時倒掛的半角紅楓，語調淡淡，似乎剛才房內發生的一切皆不過是一場幻影。
    “暗衛來報，大批禁軍已出了皇宮正門，正往咱們天陽侯府趕來。”門外的聲音雖不帶驚慌，但語氣裏的擔憂顯而易見。
    染格似不當回事兒的慢慢踱步回到屋內正中央，看了眼八仙桌上整齊疊好的白色細絹，伸手拿起，“府內的丫鬟奴仆都遣散完了？可是——都已安頓好了？”
    輕輕地擦了擦唇上的殷虹，染格隨手丟掉變了顏色的絲絹，在轉身的前一刻，神情涼薄地看了一眼，嘴裏哼笑出聲：”既然髒了，便隻有被丟棄的命運。”就像人一樣，自古如此。
    “回公子，一切安排妥當，隻是，”門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語中的擔憂更甚，頓了一下，來人繼續道：“公子，我們什麼時候啟程？禁軍可能——”
    話還沒說完，便被突然的開門聲打斷。
    “花劍。”染格嘴角勾笑，伸手扯了扯黑衣男子的袖袍。
    名叫花劍的黑衣男子驚詫地抬起頭，用眼神詢問。
    “伸手。”
    花劍聽話地伸出右手。
    “將此封密函速速交到承安縣官府。”染格我著花劍的手緊了緊，似乎在告訴他自己的決心。
    “公子，我們——”花劍原本乖順地神情一下子扭曲了，“公子，你必須和我們一起走！”
    “忘記我前日說的話了！”染格的語中的調子突地拔高了些，配著那張蒼白的臉，竟也有些淒厲的味道。
    “我，我不能——小侯爺！”花劍張著嘴，全身顫抖著，可是，侯爺之命，無可違之。
    見花劍不再說話，染格便知，此事兒成了。
    “去吧，和剩下的暗衛一起，可能，此去艱險，萬事小心。”
    染格鬆了手，歎了口氣，以慕容辰的性子，定是在方圓十裏內灑下了天羅地網，不會讓自己有絲毫逃脫的機會，既然這樣，還不如留守侯府，給自己保存些許體力，待會兒，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沒有自己的拖累，想必憑花劍等人的實力，衝破包圍，應該不算難事兒，至於密函，染氏一族決不能因自己而亡！
    慕容辰，這次，你又有什麼花招呢？拭目以待！
    花劍死死地咬住牙，理智告訴他，快離開！快去辦主子的要事！
    可是，腳怎麼也不願移開。
    染格皺了皺眉，喝到：“走！”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他不想看著看見那樣的結局。
    “是——”終究不敢違背主子的命令，花劍深吸了口氣，運起輕功離開了主屋。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隻求，走的心安些。”花劍的身影消失之後，染格掃了一眼沒有半分人氣的偌大庭院，低聲自嘲。
    “此次繳盡叛黨之輩，估計那生性多疑的皇帝陛下，應該能好好地睡上一覺了吧？
    輕倚在朱紅雕欄上，自廣袖中掏出一隻通體碧綠的玉簫，染格的眸色沉了沉。
    慕容辰，此番你必加官晉爵，必名利雙收，且，借此良機，除盡朝中所有與你意見相左的頑固老臣。
    至於一直耽於聲色的皇帝陛下慕容天，也會更加委你以重任，讓你坐上更高的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隻是，野心勃勃的你，會僅僅滿足於此？
    皇城多風雨，真正能坐穩金鑾殿寶座的人，嗬，還未見分曉。
    “嗚——”笛聲幽咽，似在感歎天陽侯府今日的蕭索落敗，染格玉白的手指輕撫著指尖的碧玉簫，神情淡漠。
    “天陽候好興致！”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染格抿了抿有些蒼白的唇，手腕迅速一翻，想要在來人進門之前收了碧玉簫。
    “怎麼，見到本王竟是如此生分了？連這附庸風雅的玩意兒也不願讓本王見上一見？”來人頭戴冠玉，一身精細而繁瑣的黑袍，眉目英挺，斜飛入鬢，深邃的黑眸緊緊盯著染格的雙眼，似要將麵前之人的心思看個透徹。
    染格細長的雙眼眯了眯，抽了抽手，想要甩開死命捉著自己手腕兒的鐵爪。
    隻是，奮鬥的過程很艱辛，奮鬥結果不能如人意。
    “放手！”染格已經聽見了院子附近傳來的哨聲與步伐聲，看向來人的眼神已經有些惱火了。
    男子挑了挑眉，勾起半邊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道：“怎麼，天陽候覺得本王太過無理？”
    染格冷笑著看著眼前的人，輕聲嗤笑道：“豈敢？辰王殿下親自來緝拿在下，身為朝廷欽犯，染格榮幸至極，又怎會萌生不識時局的念頭？豈非過於愚蠢？”
    不錯，來人正是當朝四皇子慕容辰，一個精於算計與謀略，且薄情寡義之人。
    “是嗎？”慕容辰握著染格的手逐漸緊了緊，牙齒裏蹦出幾個字。
    這一席話，是在提醒他，就算他染格馬上就要淪為階下囚，可是，按照慕容王朝的法典，叛國大罪，須有當朝帝王親自審問，就算他是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的辰王，也無權過多幹涉。
    “你以為，你還能躲過此劫？笑話！”慕容辰手上不斷加大力度，似要將眼前之人捏的粉身碎骨！
    “嘶——”染格死死地咬住下唇，想要控製住自己不要呻吟出聲，可是，眼前的人動了真格兒，他隻覺得痛，腦子裏一片混沌。
    “來人！將東西帶上來！”慕容辰看著眼前的人額角冒著冷汗，心裏竟有絲絲報複後的快感，拖著人往外走，邊走邊命令圍在外間兒的守候的禁軍。
    什麼？
    被扔在了地上的染格睜大了雙眼，原本清傲的臉上全是震驚。
    “既然你不需要本王溫柔地對待，那麼，這囚籠，比較適合你。”
    慕容辰脫下偽裝的麵具，露出原本嗜血的一麵。
    “你——”染格跪趴在地上，仰頭看著慕容辰，全身止不住地顫抖，“你非要這樣折辱於我？”
    語調太過淒厲，負手而立的慕容辰不由得動了動嘴唇，卻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好！很好！慕容辰，你好的很！天底下沒人比你更狠，披著一張忠義良將的人皮，骨子裏全是肮髒與罪孽！你——”
    “住口！”不知何人徑自上前，狠狠地往染格心窩兒處踹上了一腳，嘴裏罵罵咧咧，“不要臉的叛國賊！”
    染格被踢飛了幾步遠，兀自捂著心口咳嗽不斷，喉間湧上一股子的腥甜，“哇——”
    一口血染紅了身下的土地，原本纖塵不染的白衣上一片刺目。
    軍士猙獰著一張臉，見著不遠處的染格兀自吐血，竟還想上前。
    “夠了！”慕容辰鐵青著臉看向那踹了一腳染格的禁衛，眼含殺氣地說道。
    剛才那不知名的禁衛上前之時，他本是明白了即將發生的事兒，上前了一步，想要阻止，可是，心裏的那些揮之不去的怒火讓他猶豫了片刻。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軍士竟是如此大膽，竟下了如此重手！這讓他心中業火熊熊燃燒而起，染格好歹是個侯爺，一個軍士也敢動手腳？
    知道自己越了規矩，不過是三等禁衛的某軍士眼神閃了閃，退到了眾人之後，不敢看王爺那凶狠的眼神。
    “王爺，您看染侯爺——”慕容辰身邊的四大暗衛之一烈炎舉步上前，詢問倒在地上的染格如何處理。
    “你去，那籠子——算了，把籠子處理掉。”慕容辰黑著臉走向倒地的染格。
    烈炎在王爺身後搖了搖頭，京城中最是清高的人莫過於染府的染小侯爺，可是，主人卻用裝畜生的東西來恐嚇小侯爺，可想而知！
    至於剛才那個不知死活的軍士，烈炎袖子下的手動了動，扭了扭，王爺的意思很明白，就和囚籠一起處理了吧？！
    “染格——”慕容彎下腰，輕輕地抱起地上的人，言語間透著絲絲心疼。
    “放開，放開我——唔——”染格緊閉著雙眼，死咬著嘴唇，全身上下的痛讓他使不出一絲的力氣，原本想要推開某人的動作，變成了輕柔細拂。
    這簡單的“無心”動作倒是消了慕容辰心裏憋著的大半火氣，不容拒絕地抱起了染格，對著一眾禁衛軍道：“回府！”
    回府？
    烈炎心裏皺眉，染小侯爺是朝廷欽犯，帶回府裏合適？於理不合吧？王爺準備如何堵住一幹朝臣的悠悠之口？
    可是，不管烈炎和底下的軍士們如何作想，慕容辰抱著染格的手堅定不移。
    染格在慕容辰懷裏掙紮不已，心中隻覺得可笑，前一刻將自己拋入萬丈深淵的人，這一刻又開始柔腸似水了？
    果然，世間最難猜的便是人心了麼？
    疲憊地閉上雙眼，連日來的奔波勞累讓染格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