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站在台階上，片刻的功夫已經把鮮活相伴兩年不到，卻用整整二十二年刻在心頭的人回憶了一遍。
    恍如昨昔。
    頭被按在一個骨節突出有些咯人的肩頭，身子便被環住了。
    “瘦了。”
    向錦的清亮嗓音經過三年，也添了男子慣有的低沉，還夾著一絲絲黯啞，聽在耳中很有溫暖手掌撫摸後背的治愈感。
    雲蒼在一旁大呼小叫，被慕錦玄一扇子打在臉上，閉了嘴。
    青木抬頭，要推開。
    這個懷抱分明和錦擎不一樣，慕錦擎的有濃烈的壓迫炙熱，向錦的太過安寧淡薄。
    後背被狠狠按住。
    雲蒼的聲音在背後咋呼著
    “抱一下又不會死，迎接一下，迎接一下，非你這個曾經的師傅不可啊。”
    青木真想踢死這個沉溺在慕錦玄溫柔裏越發智力低下的男人。
    已經有了孩子，請莊重些好麼。
    向錦朝大家笑著，微微曬黑的臉龐帶上笑，還是走之前的豔陽般耀眼。
    施施然環住青木。向錦還收緊了些。
    “我給你帶了些東西。”
    青木渾身一震，有刹那間的恍惚。
    “抱夠了吧。”
    向錦登時鬆開臂彎。從懷裏掏出一塊方巾。嫩黃色，很溫暖人心的顏色。
    青木瞧了一眼，臉龐驀地冷下。說也未說，衣袖一甩，掉頭走人。
    後麵站著的，紛紛讓開，登時不敢出聲兒了。
    向錦望著那個輕盈離去的背影，嘴角揚起。
    那抹嫩黃就在青木袖口晃蕩著，始終沒有跌下。
    “三年不見，學壞了。”
    雲蒼輕撞一下向錦。
    向錦笑而不語。把給雲蒼預備的烏木料杵到他眼前。
    “哇！太好了，我可以做個擺件，賣他個十兩二十兩的。”
    雲蒼抱著死也不撒手，蹦躂到慕錦玄眼前獻寶。
    將禮物到達每個人手裏後，向錦朝他們揮手示意離開。
    雲蒼撅著屁股圍著慕錦玄手裏那隻血玉麒麟看。慕錦玄淺笑著，故意走來走去，手臂滑來滑去，把雲蒼當成魚一樣釣。
    向錦回頭看著都有了著落的這群人，昂昂脖頸，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他的戰役才剛開始。
    “這是你做得？”
    一進門，就被青木攔在門口，冷臉質問。
    向錦輕輕一晃身子，從青木腋下鑽進屋子。
    “我走之前，就看見你的方巾破了洞，新的不代表就是逼你扔掉舊的。隻是讓你多一個選擇。這下子，舊的要是實在用不了，不就有替換的了麼。”
    青木聽著他暗含深意的話，蹙眉不動。
    “三年，果真能改變一個人。”
    向錦笑笑，偏頭望向青木。
    “那，師傅說我是變得討你喜歡了，還是更討你喜歡了？”
    青木眉心抖了一下。
    “我已不以師傅自居了。”
    向錦笑起來，露出獨有的那顆犬牙般的小虎牙。
    “是啊，倒是我眷戀這個，去一處就告訴旁人，我是師從與你。”
    青木扭臉看住他。
    “沽名釣譽。”
    向錦走近，緊挨著青木的臉頰。
    “恩，我是沽名釣譽，不然怎麼讓旁人為我有這麼一個世外高人般的心上人賀喜呢。”
    青木臉皮一僵，推開他的臉。
    “大言不慚！”
    向錦笑笑，直起腰。一轉身，拖了條凳子坐下。
    “我是不是大言不慚，你看看你的臉就知道了。”
    趴在桌子上，下巴抵在交叉的胳膊間，忽閃著大大的眼睛，戲謔的看著青木。
    “我累了。”
    向錦露齒一笑。
    “你不說，我都忘了，隻顧著節約時間風餐露宿往回趕，早一些時辰看見你，也是累極了呢。”
    站起身就脫衣。
    青木腦筋都快沸騰了。
    “出去！”
    冷然的臉沒有嚇退向錦，反而迎來了他明朗微笑。
    “這本來就是我的臥房，師傅一直住在這裏麼？”
    說著，朝青木逼近。
    “別胡鬧了，累了就休息吧。”
    手腕被拉住，一用力，青木已經轉了回去。
    “你不是也累了？”
    青木有些煩躁的推開向錦糾纏的手。
    “你別誤解，我隻是暫住這裏，這幾日錦玄和雲蒼添了女兒，需要房間。”
    “哦？我記得東邊有一處閑置的。為何偏要你讓出房間？”
    青木怒視他。
    “胡說什麼，我的房間向陽，寬敞，利於照顧孩子，緊挨著，方便走動。”
    “哦？那為何師傅不去東邊的空房住著，偏要跑來我這裏。”
    “你！”
    青木記得，自己在雲蒼問著去哪裏住時，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這裏，就被強行安置在了這兒。
    還不是雲蒼，非要安置下這麼一塊大宅子，給每個人都留了房間。仿佛靠著自己心靈手巧搗鼓出來的玩意兒，能富甲一方似得，一點都不心疼銀子。
    “我什麼？”
    向錦一步步逼近。
    “我給了你三年決斷，我不要你忘記他，隻需給我留出一片空地就好，如若不許，我走的時候為什麼流淚？為什麼沒有在我親你的時候給我一巴掌？”
    青木伸出手，一把推在向錦的胸口。
    卻是渾身一抖。
    熟悉的觸感，同樣的心驚。
    “你的胸口怎麼了？”
    向錦低頭撥開自己的衣服，露出靜靜趴著一條遊龍般傷口的胸膛，瞧了一眼，一臉的不在意。
    “治病救人，親自上山采藥，摔進山澗獲得的。”
    “胡鬧！”
    “胡鬧嗎？我可死死記著你教導的，醫者當宅心仁厚。我不能辜負我聆聽時點的那一下頭。”
    青木放下推阻著向錦的手，歎口氣。
    “痊愈了？”
    “恩，還好。沒死。”
    青木從這短短的幾個字裏，想象得出當時的危急。
    向錦歪頭看著青木。
    “你在為我難過？放心，我就算拚盡所有，也不會扔下你一人的。”
    青木朝他冷眼一瞪。
    “你的命隻會是你自己的，我早就說過。”
    “但我可以贈與他人。”
    “好了，你累了，休息吧。”
    手腕又被擒住。
    “師傅這是要去攪擾那幾對耳鬢廝磨嗎？”
    青木甩開。回頭怒視。
    “好了，別再鬧了，我多謝你的青眼相加，你要的我給不了。”
    向錦嬉笑的臉慢慢隱去，望著青木的眼浮起倔強，輕咬著下唇，靜靜地看著他。
    “真的給不了，還是不願意，假裝不想給？”
    幽幽的語氣，透著無盡的哀怨。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一廂情願並不好受，你還年輕，趁著還早，收回你的心意，給值得的人。”
    青木放下那塊嫩黃方巾，轉身便走。
    向錦的目光逐漸陰沉。
    咣！
    大門在青木即將踏出的時候轟上了。
    向錦雙手按在門栓上，背朝著他，一動不動。
    青木有些恍然。也靜止不動。
    “既然你這麼說，就不必介意是否與我同處一室，如若你走，就是還有希望，我便不會死心。”
    青木看著向錦的背。默默的轉身，歪在床上閉目。
    向錦回身看著床上側身睡著的人，走過去，緊挨著躺下。
    “你……”
    “噓……師傅那股子淡泊隨意哪去了，這般小家子氣。”
    青木懶得多說，朝裏麵移了移，向錦跟著移了移。
    見無望，青木自顧睡著，不再糾纏。省的被氣死。
    向錦便肆無忌憚的隻保持著半個指頭都塞不進去的距離，緊靠著。青木脖子間吹著的呼吸，也不知是不是某人故意的。
    “哎，我說，我要不要助他們一臂之力？”
    雲蒼放下撅的老高的屁股，結束偷聽牆角。朝身後不怕被發現，悠然搖著扇子的慕錦玄問道。
    “你說呢。”
    雲蒼把臉一拉。
    “嘖，我說你老跟我在這擺什麼譜，晚上再加一次，看我不累死你。”
    慕錦玄臉色稍紅，斜了他一眼。
    “青木念念不忘的可是我的哥哥，於此，我沒有異議。”
    “你沒有異議管個屁用，你能代替你哥去寵愛一下青木嗎？你有人疼了，就忘記準嫂子了？真是沒良心。”
    慕錦玄幽幽的看他一眼。
    “你這是在和我說話嗎？雲太傅！”
    “快拉倒吧，糊弄誰呀？我怕……哎……別走啊，別走。”
    雲蒼跳起來拉住轉身就走的慕錦玄，陪著笑臉。
    “你又想到了什麼餿主意？”
    在慕錦玄平靜的臉前，雲蒼笑的一臉的奸臣相。
    “最簡單也最直接，最常見也最粗爆，最有效也最省力……”
    慕錦玄抬眼望著他。微微蹙眉，感覺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下藥！”
    果然！
    轉身就走，慕錦玄又被拉住。
    “哎呀，哎呀，我也懂些醫理，不會傷到他們身體的，再說，不是還有寧公呢麼，他不是給我們兩倒騰過？據我親身經曆，是有用的。”
    慕錦玄淺笑一下。
    “你愛做就去實行，我隻是奉勸一句，最好做的滴水不漏。”
    “嘿嘿，我知道，我知道，這不有你呢麼，你擅長這個。”
    慕錦玄挑眉。
    什麼意思！
    “別瞪我，你都知道計劃了，以為能置身事外麼，要是失敗，我就說是你指使的。”
    雲蒼一臉的無賴決絕。
    慕錦玄差點吐血。
    “你威脅我！”
    “我是在提醒你。好啦，好啦，青木對你肯定是毫無戒備的。就這麼辦了啊。”
    慕錦玄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於是，當天晚上，在以迎接為名的宴席上，雲蒼在慕錦玄給了他一個不甘的點頭，啪嘰在他臉上猛親了一口，然後就開始潛移默化的猛灌向錦。
    那笑的，叫一個滿麵春風。
    慕錦玄是被他那句‘錦玄，抗拒終究敵不過思念，青木也是人，我隻是不想他孤獨終老。我們到底隻是朋友，替代不了那個空缺。’給說服的。
    想他一代帝王，居然也幹起偷雞摸狗的勾當。
    看一眼身旁與他狼狽為奸的男人，見著他真心的笑容，那口濁氣便也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