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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37(二)
    於謙沒想過有一天鄭瀚會反抗自己,對方就像個叛逆期的孩子,望向他的目光滿是直銳的抗議,見此於謙的手瞬間就在衣袖裏握緊,幾乎要捏碎手骨。
    “我想留下來,頭兒。”男孩又宣告般重複一句,然而這每一個字都讓於謙覺得渾身冰冷。
    不是不知道會這樣,不是沒預想過會這樣,不是沒在心裏施壓,讓自己顯得無動於衷,但當那個男孩真的對他如此時,於謙覺得他的心防一下子坍塌。
    終於要失去了,屬於他的男孩,終於到了這一天——有一個人闖進對方的生命,在他的生命裏刻下道道傷痕,這傷痕是如此地深,以至於男孩將自己都淡忘,隻願舔舐那些傷痕來感受那個人存在的痕跡。
    於謙眼裏的冰冷一下子碎裂,他靜默地凝視男孩許久,然後輕輕站起身,將椅子恢複原位後無聲地走了出去,然而才剛一出門,於謙整個人就無力癱倒,讓他不得不扶住牆麵來支撐自己的身體。
    什麼時候中毒至此?於謙冷漠地瞥眼麵前的走廊,走廊裏有三兩個護士和病人,正全部望著他,顯然是被他的異樣吸引。
    “我很好。”於謙漠然開口,隨後收回扶住牆壁的手,強迫自己站直身體。即便心裏蒼涼得仿佛即將死去,但他麵上的表情卻仍是萬年不變的沉靜。
    是不是該放手了?於謙微微扯扯嘴角。不過是在初次見麵時因為對方的熱血宣言而感動,之後就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照顧對方,卻沒想到愛情的蠱毒如此悄無聲息,不知不覺間就讓他病入膏肓。也許愛情本身就是盲目的,越想給它找個借口,讓它看起來有理有據,名正言順,就越是陷得深沉。
    發覺自己脊背微微佝僂,於謙板正身體,他的手仍舊緊握,但心裏卻在自我催眠般低語:放手。無論多麼痛,都要放手。
    愛情這支玫瑰讓他刺痛,在雙手滿是鮮血,心也滿是創傷後,他能做的就是放手——他是這樣冷靜的人,在發覺愛情無望後就理智地拋棄。
    而被愛的鄭瀚對此一無所知,他正些微尷尬,些微緊張的站在少年麵前,放在身側的雙手握拳,卻是鬆了又鬆。
    不要緊張。鄭瀚在心裏低語,然而越是這樣,他就越發無措,在空氣都即將因為靜默而凝滯時,他終於想到了一個好的話題,“等傷好之後,我就送你回去。”
    回去?舒懿望向鄭瀚,目光卻是無聲發問。
    “對,回去,你繼續上學。”話一說出口,鄭瀚就無法停下來,“我知道單手寫字可能不容易,但我們可以學習,總會寫得和右手一樣,你的腿……如果你需要,我會當你的拐杖,我還可以當他的右手,其實我很能幹的,高中時候參加過校足球隊,是隊裏的……”鄭瀚猝然止住話語,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年,然而對方神色如常。
    鄭瀚這才放下心,開始暢所欲言,“踢足球很累,但是進球的時候你會覺得非常爽快,其實我更喜歡當守門員,每當擋住對方的進球,我就覺得自己像是守護了什麼東西一樣。”
    少年聽到這裏忍不住輕笑,鄭瀚聽後猝然臉紅,“我沒有說謊,就是那樣的感覺。”
    舒懿聽忠犬這麼辯解更加開懷,笑得雙眼都眯成一條線,斷言:“看來你就是忠犬的命。”
    鄭瀚不太理解忠犬,雖然經常在網上看到這樣的詞彙,但他並未深究。他不喜歡太過新潮的東西,在農村生活的經曆深深刻在他的靈魂上,讓他本質淳樸而保守,所以鄭瀚隻是眨了眨眼睛。
    “那你呢?”鄭瀚上身微微前傾,有些忐忑地開口,“你……能說說你自己嗎?”
    “我?”舒懿輕笑一聲,“沒什麼特殊的。”無聊又惡心的一生,“說出來你會覺得很無趣。”
    “不會的。”鄭瀚立即反駁,手不自覺擺出發誓的樣子。他的眼睛黑而亮,瞳孔因為照射進來的陽光而顯得剔透異常,莫名讓人想起深黑的寶石,神秘而美麗。
    看著這樣有如發光的鄭瀚,舒懿突然覺得心顫,他猝然偏過視線,說出的話卻莫名其妙的變得磕絆,“都說了沒什麼……特別的。”
    真的是無趣無聊的一生,如果不是想要寫作的欲望太過狂熱,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了這麼久。
    少年抗拒的姿態讓鄭瀚再問不下去,隻能伸手摸摸對方的頭,見對方並未抗拒,忍不住加大手中的力道,將少年柔軟的黑發揉亂。
    舒懿依舊保持緘默,黑色的眼睛望向鄭瀚,卻是深沉得無法預測,他沉思少許,終是微微歪過頭,說出實話:“你會後悔的。”
    後悔?鄭瀚揉搓的手猝然止住。最開始他並未明白少年的意思,但細想過後他就想清了一切。透徹理解少年所指的鄭瀚忍不住沉下臉,語氣也跟著壓低,“我不會後悔的。”
    喜歡一個人這樣簡單的事也要考慮到日後會不會後悔,考慮付出與收獲,這樣的愛情一定不是我會給予你的愛情——“舒懿,”鄭瀚忍不住捧住少年的臉,正色道,“我不會後悔的,相信我。我媽媽在父親逝世後一直沒有再嫁,我知道那不僅僅是因為愛情,還有責任。所以當我決定坦白時候,心裏就已經有了承擔的覺悟,我愛你,並且會一直愛你。即便時間消磨掉了我對你的愛情,我也依舊是你的騎士。”
    騎士的使命就是守護,不論有沒有王子的命令,忠貞不二。
    “哈,哈哈,哈哈,”舒懿聽完對方的話突然古怪地笑起來,他笑得差點流出眼淚,最終用被淚水濡濕的雙眼看向鄭瀚,“小忠犬,跟著渣受是沒有好結果的。”
    “我不懂什麼忠犬渣受,我隻是愛你。”因為大笑,少年的聲音走音成古怪淒涼的語調,鄭瀚默默地伸手擦幹對方流出的眼淚,又摸了摸對方的頭,“無論多久,我都願意等。”
    無論多久,我都願意等——當這句話從對方的口中說出來時,舒懿的眼淚再次流了出來,他忍了又忍,死死握拳將自己的掌心摳得疼痛難忍卻還是沒能忍住猝然決堤的脆弱。舒懿猛地抱住鄭瀚,用左手狠狠將對方的頭壓在自己的肩上,帶著哭腔惡狠狠開口,“不要動。”
    “不要動。就這樣。”淚水自動流淌,從臉頰蔓延到嘴角,最終分流,一部分滴在鄭瀚的肩部,一部分淌進少年的嘴裏,“你說,無論多久都會等,是嗎?”
    “對。”將頭靠在少年肩上的人如此堅定回答。
    舒懿忍不住笑了,他小聲地吸吸鼻子,不動聲色嗅了嗅對方的氣味,然後突然閉上了眼睛,牙齒卻是狠狠咬在鄭瀚的耳尖上。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鄭瀚一下子抽氣,身子都繃直。他忍住起身的想法,因驚訝而僵硬的雙手因為疼痛的刺激而恢複知覺。
    那雙尷尬許久的手終於緩緩摟住少年的腰身,鄭瀚將頭壓低,雙手緊緊抱住懷中的少年,嘴角卻不可自製地揚起幸福而燦爛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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