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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32(三)
    “我曾經教過你,隻有保持理智的思考才能發現證據,從而探尋出真相。”於謙的語氣依舊泛著寒氣,“現在你已經離這個要求相去甚遠。你甚至看不出少年和這個家庭之間的聯係。”
    “你太讓我失望了。”
    一句接一句的誅心之言讓鄭瀚默然,隻用混著複雜神色眼睛望向頭兒,等對方說完才默默地吐口氣,低語:“我知道。”
    我知道少年必然會與那個叫做韓英野的凶手存在某種關係,甚至懷疑韓英野就是這場犯罪的嫌疑人。一切線索所指向的推測我都明白,我隻是不想承認少年與對方曖昧不清的態度。
    “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於謙無聲垂下眼皮,繼續逼問。
    告訴我,你愛他愛到什麼程度。如此在內心腹誹,於謙的表情卻是更冷,幾乎到了寒若冰霜的程度。
    對麵的人靜默了很久,很久很久才顫抖著嘴唇反問,“不可以既得知真相,又救他嗎?”
    “你看沒看過他的眼睛?”
    頭兒突如其來的疑問讓男孩不解起來,隻能如實回答:“看過。”
    “有沒有看到那雙眼睛裏藏著什麼?”
    頭兒又是質問,鄭瀚這才明白對方的深意,回想自己遇見少年時的場景。
    第一次見少年,是在醫院。對方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碎裂,讓從沒見過這樣嚴重傷患的鄭瀚頓時倍加小心,幾乎將對方視為嬰兒級別的需保護物種。他在病床邊以私人理由守了一夜,第二天看到對方的雙眼時,頓時被那雙黑白分明,明晰至晶瑩剔透的瞳孔所吸引。
    他從不知道成年人的眼睛會和幼兒一樣明亮幹淨,而少年的雙眼,就是如此。太過清澈,忍不住讓人在那片幹淨中淪陷。但被少年拒絕過後,鄭瀚才明白那瞳孔中的並非澄澈,而是純粹的理智,與冷漠。
    而在剛才,他看到了少年不一樣的眸色,那麼渾濁,那麼渾噩,失去了堅硬的壁壘,將所有的脆弱都擺在台麵上,一眼就能看出平日被深藏的情緒。
    那是種暗無天日的疼痛與怨憎,還有迷茫。
    “頭兒,”不知為何,鄭瀚覺得嘴唇開始發幹,他舔舔嘴唇,看向頭兒的眸色越發的深邃,“我……”
    “你不必告訴我你的抉擇,”於謙迅速打斷對方。他本以為自己能麵不改色地聽男孩說出答案,但就在謎底即將揭曉的刹那,他忍不住退縮起來。
    “他現在這樣顯然不能再受刺激,你要如何?”於謙的語氣越發冷漠,目光卻不自覺移向屋裏。少年仍舊恬靜地躺在床上,那太過寧謐的表情仿佛一曲柔和的古典樂,未染絲毫塵埃汙濁。
    “我……”鄭瀚突然間被問住,他目光有些閃躲地漂移幾個來回,最終定在頭兒無法看出喜怒的平靜臉上,“我知道我的責任是什麼。”
    “我會抓住凶手,將他緝拿歸案。但是,”鄭瀚的手不自覺交握在一起,聲音都顫抖起來,“頭兒,我們救救他,救救他行不行,他還不能死。他還這麼年輕,這麼年輕就死掉沒有道理啊。”
    於謙突然不明意義地笑了一下,前傾身子,瞳孔卻是極深情地凝視麵前為了別人懇求自己的男孩,“你不能救一個想死的人。”
    “就如你永遠無法拯救一顆已經死去的心。”
    “這兩者都無藥可救。”於謙微微抬起頭,目光呆呆注視銀白的門框,複而突然轉過頭問男孩,“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鄭瀚順勢紋了出來。
    於謙又是意味不明的笑,“前者雖死猶生,後者雖生猶死。這兩種,都沒有藥可救。因為,”於謙的笑容更加曖昧模糊,“殘疾的是靈魂。”
    鄭瀚完全無法理解頭兒的說辭,這樣感性的話語處於一個素來冷厲利落的人,多少顯得詭異,詭異又不可思議,“但是,”鄭瀚一下子拽住於謙的手臂,前走一步,語速都不覺加快,“總會好的。總有一天殘疾的靈魂會治愈完全的。如果沒有藥,我來當他的藥行不行?我照顧他,無論他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拋棄他,會陪著他適應一隻手寫字,會陪他練習用一隻腳走路,這些根本就不是什麼困難啊,即便他癱瘓在床,即便他失去理智,隻要他是他,我就會一直照顧他。”
    “我想這樣做。頭兒,”酸澀的感覺從眼眶中緩緩蔓延,鄭瀚吸了吸鼻子,“我可能沒有那麼好,可能不夠聰明,可能還不那麼可靠,但是我有耐心,我有時間啊,我可以等時間撫平他的創傷,可以等他想開的那天。這世界沒有什麼風浪是人無法撐下去的,如果他撐不下去,還有我,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
    “所以頭兒,你跟他談談,這方麵你最在行了。”
    從不曾說過煽情話語的人一旦說出一點點浪漫的話,就會讓人覺得受寵若驚,於謙將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瞬不瞬看著麵前表述心跡的男孩,那樣傻呆的人說出這樣柔情的話,即便對方不是自己,於謙也覺得眼眶被某種喜極而泣的感覺灌滿,他努力抬起頭,心卻沉得越來越徹底。
    瞧,這就是他看上的男孩,那麼傻卻那麼深情,深情到不是對他說的情話都能讓他感動得一塌糊塗。
    “怎麼辦?”我該拿你怎麼辦?
    於謙將手放在對方有些毛茸茸的頭上,忍不住將手指伸進對方的短發裏,他看著鄭瀚黑色的瞳孔,突然就覺得自己從一開始就輸了。
    他輸得最徹底。明明都是中了命運的毒,卻獨獨他病入膏肓,無藥可求地這麼徹底,徹底得連退路都不給留一條,隻能閉著眼睛狠心在黑暗裏前行。
    於謙驀地就想到了初遇少年的時候,對方的眼睛也是這樣的黑,比深邃的夜空還要瑩潤,仿佛一眼看過去就能置身於黑色的發光海洋,無邊無際,舉目四望隻能看到漫布四周的黑,比光明還要耀眼的黑。
    於謙從不知道黑色原來如此明亮。
    將手從對方的頭上收回來,少年當初燦爛的笑容漸漸從於謙心中消散。無論當初他對自己笑得多麼璀璨,無論當初那個小尾巴多麼依賴自己,無論當初男孩為自己帶來多少的歡樂與慰藉,也無論他是多麼愛他——比之對方愛少年還要愛,他都要學會去克製和忍耐自己的感情。
    “你記不記得自我介紹時你說過什麼?”於謙將手垂在身側,微微握拳,眼底因為半垂的羽睫而印下小片陰影。
    “我並不是為了金財才來到這裏,也並不是為了名利來到這裏,我隻是……我隻是想讓別人不受傷害。因為不可知的突變而失去自己的親人,眼看著對方死在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那樣的感覺,我不想讓別人在承受,所以——我來到了這裏。”少年大聲的宣言依舊在耳,於謙卻隻覺得當時的心動變為此時的心悸,“你說你是因為父親逝世於外出打工的時候才來參加工作,”於謙的聲音漸漸變低,甚至達到沙啞的程度,“我記得,我都記得。”
    並不是隻有你在不知道的地方失去了親人,我也失去了。於謙的在心裏默默說著,眉頭卻是微微一挑,恢複平常的冷靜表情,“清醒了嗎?”
    鄭瀚猛地怔住,“什麼?”
    “你的大腦,清醒了嗎?”於謙又冷漠地說了一遍,故意伸手拍在對方頭上,“你以為我真的逼你做選擇?你的職業素質都被你就著飯吃掉了嗎?”
    “給我時刻保持理智和清醒。你可是我帶的人,不要給我丟臉。”於謙冷哼一聲,接著語氣冷漠地開口,“告訴我你接下來的想法,將受害人的意圖和接下來的行為也考慮進去,再結合我給你的資料,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麼辦?”
    這樣驟然的反差讓鄭瀚的大腦有些轉不過來,但職業習慣讓他猛地站直身子,大聲回答:“等。等嫌疑人出現。”
    於謙冷漠地笑了一下,微微側過臉頰,掩在黑暗裏的半張臉在強自鎮定後終於崩潰,露出頹喪的姿態,但是這表情還未形成完全就被主人強製扭曲成微笑,使得嘴角彎起古怪又悲戚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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