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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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23(四)
世事往往是渾濁而糾纏的,因各自的特性而越漸模糊,分辨不清。人之於人生,每一段都如碎片,不知過去流向哪裏,不知未來如何到來,而在這無常無妄的人生中,人的生命會如絲一樣與別人的生命纏繞,發生意料之中,或者預料之外的糾葛。
有人將這些無能為力且無法更改的不幸,稱之為宿命。
舒懿是個半吊子的宿命論者,他認為世事皆有因果聯係,但不相信所有的因都會有果。而他和男人的孽緣,緣起何處,終將何方,無疑是他必須認清的,唯有看清整個事件,他才能收集所有的證據,最後將致命的一刀插入男人的心髒。
舒懿無聲將自己的身子後傾,然後伸出左手食指點在男人的胸膛上:“後退。離我遠點。”
男人聞言麵無表情地坐直身體,他的手在前方的桌子上敲了幾下,嘴角忽然勾起微笑:“那麼,你最想知道什麼?”
“原因。”舒懿回答。他的頭不知為何隱隱發疼,且隻有左側大腦產生隱秘的疼痛,右側並無痛覺。舒懿不知道這和他癱瘓的右臂是否有某種關係,但他隻覺自己的大腦某些程度地受到了損傷。
隻要思考時間微長,他的頭就會隱隱發疼。
“你還記得自己六年前經曆過什麼嗎?”金田任望了眼少年,敲著桌子的手並不停止,反而有加速的趨勢,“你記得,自己都做過什麼事情嗎?”
聽到男人的問話,舒懿皺了皺眉,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六年前,他十四歲,那個神經病的父親還沒有自殺,家暴依舊在延續,而且越演越烈。隨著年齡長大,小孩的某些特權消失,比如家暴時可以躲在母親和奶奶的身後,采取被動的防禦姿態。十四歲對於他來說已經是成人的年齡,有義務在家暴的時候衝在兩個婦女的前麵,親赴前線。他的青春期沒有什麼叛逆的概念,因為他一直都是反抗者,他也沒有交過任何女朋友,因為他深深為自己的存在和血脈所恥辱。
恥辱,自卑,以及憎恨,讓他和父親之間的暴力越加升級,到了最後幾乎不見血就不會停止,有時候見了血雙方也會野獸樣繼續撕扯。他拿起所能夠到的任何東西砸向父親,桌子,椅子,衣架,甚至在掙紮中打碎的窗戶玻璃片,而對方也並不留情,如果不是義務製教育,如果不是深刻的明白唯有受教育才有出頭之日,舒懿覺得他總有一天會離家出走,再不回來。
舒懿的瞳孔幾乎眯成了一條縫,他冷冷瞥眼男人,看著對方冷漠的麵容保持種沉默而剛毅的姿態,微微冷笑,“不記得。”
少年無所謂的態度讓金田任瞬間不悅起來,他的眸色變身,漸漸染上殘虐的氣息,近乎威脅般反問,“不記得?”
“對。不記得。”少年果斷開口,仿佛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一會都是對他整個人的侮辱。
“那你總記得自己寫過什麼吧,”男人壓抑心中的怒氣,死死盯住少年,“深夜的小巷,仿佛鬼魂居住之所,黑暗得沒有絲毫人氣。”
“此時已是深夜,四下寂靜,唯有月色像水中的屍體般,泡得詭異得發白。在這詭異的月色中,巷子裏突然傳來了響聲。那是個女人的聲音,隱忍而悲切,好似月夜下的孤魂,在嚶嚶切切地哭。”
“而哭聲響起後,是逐漸走進的腳步聲,沉重又夾著些雜亂,顯然並不是一個人。”
男人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冷,而隨著男人的低語,舒懿漸漸覺得這些話都詭異得耳熟。這樣陰冷的開頭,這樣鬼魅卻昭示最終死亡結局的開頭,是他最喜歡的起筆方式。
六年前……六年前的自己似乎……猛地,舒懿的瞳孔驟然瞪大,記憶深處的場麵被再次調了出來。他知道了,他知道男人為什麼要如此對待自己的了。
“你是她的……哥哥。”少年用的並非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金田任冷虐地勾勾嘴角,“想起來了?”
少年驀地緘默,原本冷銳的眼睛也突然黯淡下去。他垂下眼皮,雙眼盯著自己的鼻尖,嘴唇卻死死緊閉。
“你就在那裏。”男人緩慢地開口,右掌在微微顫動後戰栗地覆蓋住少年的雙眼,“就是用這雙眼睛,這雙冰冷無情,沒有人性的眼睛,看著她死的,對嗎?”
少年沒有躲開男人的碰觸,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眼觀鼻鼻觀心。在男人近乎悲鳴地呢喃後,少年輕輕眨了眨眼睛,然後他猛地拍開男人的手,露出殘忍的笑意,“她死得其所。”
男人沒聽懂少年的話,反問,“什麼?”
舒懿嘴角的笑意加深,連瞳孔深處都滿是狠戾的氣息,“我說,她死得其所。有你這樣的哥哥在她死後為她報仇,她還真是死得有價值,有意義,讓人羨慕嫉妒恨呢。”
“嘭”的一聲,男人因為沒有忍住怒氣而狠狠捶了下桌麵,發出的聲音讓少年猛地一顫,心髒都猝然收縮。
金田任沒有說話,他就那麼注視著少年,注視著少年因為恢複記憶而變得冷薄的麵孔,注視著少年因為想起一切而充滿苛虐的雙眼,嘴唇努力蠕動了少許,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最後男人怒極反笑,嘴角勾起說不出的悲切笑意,一字一頓地說,“你的心真冷。”
“謝謝評價。”少年回答。
這回男人連廢話都不願再說,直接拉起對方站起。廣播裏提醒的到站的機械女生一遍又一遍重複,男人卻隻是麵無表情地拖著少年在人群中擁擠。當從火車上下來時,少年因為高度問題而從上麵直接滾了下來。已經下車的男人就那麼冷酷地旁觀對方直直撲到,悄無聲息地強迫自己鬆開不自覺握拳的手。
少年的意外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過來,然而少年並沒有任何不好意思的樣子,用還能行動的左手撐起身子,顫顫巍巍地用左腳站了起來。有好心人想要來幫忙,都被他疏離而禮貌地拒絕。
少年看眼磕出血的雙膝和左掌,目光從紅色液體移到身邊圍觀的男人身上,突然安靜而低弱地叫了一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