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定劑讓洛阿在短時間內迅速冷靜了下來，醫護人員把她綁在了一個椅子上，留下了四五個人看守，其他人則去繼續研究魚雪命人拿來的儀器。
    伽朗站在洛阿麵前，看著這個神情堅毅的女孩。
    記憶轉移要求她是清醒的，所以至今，他們都沒有給她注射麻醉藥。
    “伽先生，魚小姐怎麼還沒來啊？按照計劃，她應該早就到了啊。”一名護士好奇地問了一句。
    “據說巡邏兵已經去找了，估計過不了多久她就會過來了。我們先進行下一步吧，我去找蒙先生，讓他對反叛軍發布他即將進行記憶轉交手術的宣言。”伽朗強行扯開嘴角，摸了摸洛阿的頭，“別怕，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了。”
    “如果你真的幫蒙褚的話，這才是災難的開始！”
    伽朗緘默。
    洛阿將下嘴唇咬出了血。她知道自己的勸說已經不可能起到作用了。
    她垂下頭，從眼眶中滑出的淚水狠狠砸在了大腿上。
    “如果有後悔藥就好了，伽先生。如果一切能重來的話，我一定不會放下蒙褚給我的那把刀。”洛阿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嘲地笑了。
    聽到洛阿的話，伽朗心裏的痛楚又深了一分。他不再猶豫，後退了一步，隨後轉身毅然決然地向蒙褚所在的病房走了過去。
    沒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繼續悲傷了。他必須盡快站起來，不是為了洛阿，而是為了所有人！
    為了，徹底抹除“蒙褚”的存在！
    蒙褚躺在病床上，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麼。發現伽朗在向自己走過來，他終於轉動了眼珠：“是什麼時間了？”
    “十二點了。”
    “魚雪來了嗎？”
    “還沒。巡邏兵正在找她。”
    “……難道她騙了我嗎？”蒙褚重重咳嗽了兩聲，病床也因此劇烈地抖了兩下。
    “沒有。她送來的那些儀器我都看過了，所以知道她並沒有說謊。”伽朗靜靜道，“隻是我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單獨使用得了這些儀器，我們還是等小雪過來吧。”
    “是嗎……”
    “蒙先生，現在時間已經不早了，要不我們先錄下向反叛軍宣布您將進行記憶轉移手術的視頻？”
    “為什麼要錄這種東西？”
    “這是渺也過去的做法，這種做法可以讓反叛軍們知道今後應該跟隨誰，也能讓您在身體更換之後還能依舊統領整個反叛軍。手術室裏一般都有備攝像儀，我們可以用它把您的宣言錄下來。”
    蒙褚猶豫了一下，道：“好吧。幫我整理一下頭發，然後扶我坐起來吧。”
    簡單的講話視頻很快便錄製結束了。蒙褚在視頻中宣稱自己突染重症，已經命不久矣，隻有記憶轉移的手術能夠讓自己存活下來。恰好，洛阿的身體和自己配型成功了。
    事實上，蒙褚的身體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出了問題，但是他不能說出來，否則的話，反叛軍的士兵會責怪他不早些做這個手術，非要選在這種當口。他也沒有將秦穆所犯下的罪行公之於眾，因為這會對反叛軍的軍心造成巨大打擊，同時，他也巧妙地隱瞞了自己和洛阿的血緣關係。
    伽朗聽著他說這些話，心裏五味雜陳，
    視頻錄製結束後，一條爆炸性的消息傳到了蒙褚耳中，這條消息令這個男人瞬間傻在了床上——能源回收記錄顯示，分解者在不久之前從魚雪失蹤地附近的倉庫裏帶走了一具屍體。
    這個倉庫已經廢棄很久了，周圍根本沒有人。
    魚雪的失蹤令蒙褚一瞬間被打入了冰窖。
    秦穆的攻擊已經讓蒙褚心裏的盔甲徹底被擊破了，此刻的他脆弱至極，病痛的攻擊顯得比往日更加難以忍受，這個男人再也沒辦法像從前一樣，在人前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了。他不斷咆哮著，詢問伽朗魚雪會去哪裏，還向伽朗說了一大堆類似於“反叛軍沒有我，就隻能覆滅”這樣的話。
    蒙褚並不會想到自己信任的伽朗是內奸，而他所懷疑的魚雪才是真正想幫助他的人，在他看來，自己的傾訴是能引起伽朗的同情和對反叛軍的擔憂的。
    不出他所料，伽朗用不確定的聲音詢問道：“無論魚雪是死了還是逃跑了，我們現在可以確信的就是她不會再來這裏了。但是，我不能讓您死，蒙先生。雖然我並不確定那些儀器能不能救您，但是，可以讓我試試嗎？我們可以先用普通人做個試驗！”
    蒙褚猶豫了一下，問道：“試驗大概要進行多久？”
    “這個……我也不確定。大概隻有魚雪知道，她沒有告訴我們這一點。”
    “儀器具體怎麼使用你知道嗎？”
    “魚雪在來之前將儀器的使用手冊分發給了在場的醫護人員，我也看過。但是，我並不能保證手術的成功率，所以想先在普通人身上試驗一下。”
    “直接對我進行吧，我已經沒時間再去等試驗結果了。現在戰爭已經進行到一半了，前線需要我！還有，我必須要盡快在不影響士兵的情況下把秦穆給收拾掉，否則的話，誰知道這小子還會做出什麼事來！”
    “是！”伽朗本來想在試驗完成後再在蒙褚的手術中動手腳，此刻能省掉一步也沒什麼不好。
    “伽朗，如果我死了的話，反叛軍就會徹底覆滅吧。”蒙褚重重閉上了疲憊的眼睛，如此問道。
    “請不要說這種話，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蒙褚搖了搖頭：“我其實已經做好準備了。記憶轉交？這麼手術的成功率能有魚雪說的一半高就不錯了。這隻是我沒辦法之下做出的選擇而已。如果手術成功，那一定是因為奇跡降臨了。可是奇跡如果真的願意眷顧我的話，我一開始，就不會得病。”
    “世界上沒有奇跡，隻有努力獲得回報的人。”
    “……也是。”蒙褚吃吃笑了兩聲，“伽朗，開始吧。”
    “是。”
    簡單的準備之後，伽朗避開所有人的目光，將針管中的肌肉鬆弛劑換成了麻醉藥，隨後快步走到蒙褚身側，將藥打進了蒙褚體內：“請閉上眼吧，不然您的思維會被走來走去的我們幹擾，影響手術的成功率。為了防止您亂動，我會為您注射肌肉鬆弛劑。手術會在清醒的狀況下進行，請您一定不要讓自己睡過去。”
    “我知道。”
    護士們緊張的操作著儀器，她們個個滿頭大汗。
    蒙褚是所有反叛軍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所以她們都打心底裏希望蒙褚這次能夠“奪舍”成功。最關鍵的儀器將由伽朗操作，他是手術能否成功的關鍵。
    伽朗用濕毛巾替洛阿擦掉了臉上的淚水，隨後將一個金屬頭盔戴在了她的頭上：“這是你的責任，也是我的責任。”
    洛阿愣了一下。她不太能理解伽朗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句話。
    半個小時後，手術結束了。
    伽朗將頭盔重新拿了下來，隨後，以極其沉重的語氣道：“感覺還好嗎？蒙先生。”
    洛阿的眼皮跳了一下。
    周圍的護士們都屏住呼吸看著她，神情緊張到了極點。
    “不是很適應。”洛阿動了一下手指，輕輕偏了一下頭，沒有睜開眼睛，“風伊呢？”
    “他在外麵等待著您。”伽朗對著蒙褚行了一禮，隨後扭頭，對其他人道，“手術成功了。”
    護士們頓時被驚喜砸中，雀躍了起來。
    “你們所有人都出去，吵死了，頭疼。”女孩不耐煩地命令了兩句，護士們連忙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手術室。待到她們都離開後，伽朗關上了手術室的門。
    感覺到周圍安靜了，洛阿終於睜開了眼睛：“謝謝你。”
    “我救你，並不是因為我想讓你活下去。”伽朗的語氣格外地悲傷，“而是因為，我是你哥哥的親信。我追隨王，是因為他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讓蒙褚活下去，我們的願望就無法順利實現。”
    洛阿瞪圓了眼睛。
    “不說這些了。走吧，現在的你應該可以安然從這裏出去了。”伽朗對洛阿伸出了手，“蒙褚還沒有死，我會殺了他的。”
    “謝謝你。”洛阿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能又道了一遍謝，“伽先生，我想問你一件事。”
    “請說吧。”
    “你是不是幫蒙褚錄製了一段視頻？能不能幫我將這段視頻公布出去？”洛阿的表現冷靜到了極點，“我要用蒙褚的身份去阻止這場戰爭！”
    伽朗愣住了。他萬萬沒想到洛阿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他以為她想要的隻有活下去。
    “視頻保存在這個攝像儀上，我會立刻發布這段視頻。”伽朗將陸賜給自己的手機和手術室裏的攝像儀連接，將那段視頻移到了自己的手機上。
    洛阿點了點頭，起身快步向門口跑了過去。
    風伊帶來的二百一十五名蒙褚的親信就把守在門口，現在的她應該能很簡單地越過這道防線才對。
    醫院的大門口空無一人，護士們此刻都在醫院的休息室，在蒙褚沒有下達命令之前，她們是不能離開的。洛阿推了一下醫院的大門，發現推不開。她皺了一下眉，仔細檢查了一番，才發現蒙褚給這道門上了密碼鎖。
    這真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狀況。
    她早該想到了，蒙褚不會讓他們這麼輕易地離開。沒有猶豫，洛阿立刻轉頭回到了剛才的手術室。此時，蒙褚已經悠悠轉醒，麻醉藥的藥效還沒完全消退，他還不能動。看到一旁冷冷看著自己的伽朗，他就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沒有想到，自己那麼信任的伽朗，竟然會在最後關頭擺自己一道。
    不過，在手術開始前便已經近乎絕望的他並沒有被從天堂打落地獄的失落感。
    “你是陸賜的人？還是，出於本心來反抗我的呢？”蒙褚的嗓子還有些沙啞。
    “兩者皆有。”
    蒙褚苦笑了一下：“你要殺死我了嗎？”
    伽朗沉默了一瞬，點了點頭：“是。但是，並不是現在。當感情之殼被轉交到秦穆手中的瞬間，我才會殺你。”
    “不是岑溪？”
    “陸賜是我見過頭腦最清醒的人，所以他不會把感情之殼轉交給岑溪的。岑溪絕不會讓他死，讓他代替秦穆，這個計劃必定會失敗。”
    蒙褚哈哈大笑：“陸賜被秦穆騙得還不夠慘嗎？他還敢相信這個魔鬼？”
    “陸賜比你更了解秦穆，他不止是個魔鬼。”伽朗靜靜道，“在你把他心底最深處的鬼召喚出來之前，他是個真正的好人。”
    手術室的門被撞開，洛阿順手拿起了門口手術台上的刀，神色凜然地向著蒙褚走了過來：“門鎖的密碼是什麼？”
    蒙褚看著她，眼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丫頭。”
    洛阿握緊了刀，沒有多問，而是問伽朗：“伽先生，你剛才說，你會用手機幫我傳送那個視頻出去吧？那就代表著，你有著聯係外界的工具吧？”
    “是的。”伽朗拿起了自己的手機，上麵顯示：第一個視頻已經發送完成了。現在，大概全反叛軍都知道蒙褚執行換腦手術的消息了。
    “請再幫我發一段視頻好嗎？”洛阿深深吸了口氣，強扯出一個笑，“我要以蒙褚的名義，下令讓全反叛軍投降！”
    “為什麼要這麼做？”蒙褚嘲諷地看著他，“失去我的指揮，王軍打敗反叛軍隻是遲早的問題。”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阻止這場戰爭！”洛阿厲聲道，“戰爭的結果並不隻有戰勝和戰敗兩項，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死，哪怕是反叛軍！”
    “他們不是你的敵人嗎？你會想救自己的敵人？”
    “在敵人的身份背後，他們也僅僅隻是‘人’而已！”
    伽朗出言打斷了洛阿：“我不會讓你那麼做的。你知道現在圍在醫院外麵的是什麼人嗎？是這個混蛋的親信們！那些人都知道這混蛋到底打算做什麼，卻還忠心耿耿地追隨他，希望自己能夠在新的獨裁政府建立起來之際來分一杯羹！如果你這麼做，一定會惹怒外麵的那些人，他們會攻破正門，衝進來殺死你！我並不是不支持你阻止這場戰爭，隻是那是在你能出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的前提下！”
    “這有區別嗎？我在這裏發布，和到別處去發布，區別不就隻有我自己的一條命嗎？”
    “這就是區別！”伽朗的語氣越來越激動，不穩定的情緒已經控製了他的大腦。
    “伽先生，你想救我嗎？”洛阿的眼圈突然一紅。
    “當……”
    伽朗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全部都被憋了回去。
    洛阿用剛剛拿到的那把手術刀，抵住了自己的喉嚨：“伽先生，我已經不再是兩年前的那個膽小鬼了。”
    從柔軟的臉頰上滑下的淚水，重重地砸在了手術刀上。
    伽朗瞬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蒙褚看著她，眼睛竟然也不由自主地紅了。
    “幫幫我吧，伽先生。我想救他們，就算……他們是敵人。”洛阿的聲音帶著濃烈的哭聲，因啜泣，她開始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我做過求救者了，不想再做那個見死不救者！”
    ——“誰是殺人犯呢？是那個求救的女人？是岸邊見死不救的男人？還是指責者們？”
    伽朗知道她在說什麼。他能夠看得到洛阿的電子文本閱覽記錄，這三年間，洛阿看得最多的書就是那本《殺人犯》。出於好奇，他也看過一次。
    “你不怕死嗎？”蒙褚說出這句話時，話中帶上了自嘲的笑意。
    “不怕。”洛阿堅定地回答道。
    蒙褚說不出話了。
    伽朗用顫抖的手，將手機遞給了洛阿。
    這一日，一篇來自經曆過換腦手術後的“蒙褚”發布的宣言，終結了兩軍之間曠日持久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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