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純白地獄 第66章 失去安定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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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近四年來,盧遐第一次見到秦穆。他並不是沒有從別人那裏聽說過關於秦穆的消息,但是真真切切地見到這樣的秦穆,他還是有點不適應。
印象裏的秦穆是個愛粘人、會習慣性撒嬌,看起來單純還有點小蠢的笨蛋,又弱又膽小,動不動就會被自己嚇得發抖,但是眼前的這個秦穆,則完全就像是三年前那個秦穆的相反麵。
如今的秦穆,渾身散發著陰鬱暴躁的氣息,過長的淩亂頭發被隨手紮在腦後,眼睛半閉著,沒有神采,黑眼圈很重,臉色慘白,嘴唇也沒有血色。
秦穆窩在沙發裏,抱著手機,也不知道在看什麼,對旁邊的聲響仿佛毫無知覺。盧遐向伽朗投去了一個疑惑的眼神。伽朗歎了口氣,低聲道:“蘭旭還活著的時候,他還會起來說兩句話。現在好像對什麼都不太在意了。”
盧遐仿佛從秦穆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的影子,他悠悠歎了口氣,走過去,衝著秦穆的沙發踹了一腳:“起來,膽小鬼。”
秦穆抬起眼睛,僵著臉看著他,良久,仿佛才認出他是誰,微微皺住了眉毛:“盧遐啊……變成了照片上的樣子,差點認不出了……”
伽朗發現秦穆的樣子變得比之前更糟糕了,心不由得又沉了沉。
秦穆動作遲緩地坐了起來,把手機扔到了一邊,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眉骨:“抱歉,我忘了回家。”
他們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反叛軍第一百一十四訓練場。
這個訓練場是蒙褚專門建給秦穆用的,所以也沒有其他人會過來。在從王軍回來之前,伽朗聯係過秦穆,要他回家等自己和盧遐,但是秦穆放下手機,便把伽朗的話忘得一幹二淨了。
伽朗沉默了一會兒,慢步踱過來,摸了摸秦穆的額頭,檢查了一下他的眼睛:“你多久沒有睡過覺了?”
“不知道……”
“……等會兒,跟我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用不著,還有一個小時二十三分鍾,我就又得走了。”
盧遐注意到放在沙發上的秦穆的手機,那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個巨大的鍾表。難道說,在他們來之前,秦穆一直窩在沙發上盯著這個鍾表數時間嗎?
“蒙褚不是說你隻要打敗了岑溪,就可以休息了嗎?”
“我要殺了靈則,他剛才居然敢坐在阿賜旁邊……”秦穆機械地回答著,“找到他之前,我不會停下來。”
伽朗猶豫了一下,取出一個針管,將裏麵的藥打進了秦穆的血管。片刻之後,秦穆的身體向前一傾,栽在了伽朗的懷裏。伽朗將一次性針管扔給訓練場的智能,隨後將秦穆放平,讓他重新躺在了沙發上。
盧遐好奇地問道:“他這三年一直是這麼過的?”
“差不多。不過之前的狀況沒現在這麼糟。最近他每一天的精神狀態都比前一天差得多,快要和真正的精神病人沒什麼區別了。”
“怪不得會說出要殺了蒙褚保住陸賜這種瘋話。”
“我覺得他說那些話的時候是完全清醒的。”伽朗垂目,“也許其實,他現在也是完全清醒的。盧遐,你認識他大概多久了?知不知道他小時候經曆過什麼?”
“我和他連麵都沒見過幾次,岑溪也不像是從小就認識他的樣子。”
“是嗎……”
“你懷疑他小時候經曆過不好的事嗎?”
“我發現他實際上很享受殺戮。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會從犯罪之中獲得快感,為了追求這種快感,他們會不顧代價地瘋狂犯罪,秦穆搞不好就是這種人。過去,他的這種秉性似乎一直被什麼東西壓製著,但是蒙褚揭開了這道不該揭開的封印,把這個愉快殺人犯給放了出來。我想知道過去是什麼在約束著他,也許,那樣東西可以暫時緩解他的瘋狂。”
“搞不好是父母教育他——‘不要殺人’呢。”
“王軍會有人這樣教育孩子嗎?在菲斯尼裏,與敵人戰鬥應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才對。”伽朗麵上疑惑難消。
“也許這小子是從天而降的。”盧遐臉上笑意未褪,也不知道是認真在猜測還是開玩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因為好奇去查了一下他的資料,發現中央學院的檔案裏並沒有這號人,而他當時在第三軍的檔案是王建的。這小子的來曆完全是個謎。”
“王為他建立了檔案?”
“對。也就是說,實際上王很可能知道他是哪裏來的。如果這家夥的心理真的出了問題,解決問題的鑰匙可能還是在王手上。”
伽朗深深吸了口氣:“王他……實際上並不了解現在的秦穆。”
盧遐蹙眉,眼中浮起了一絲疑惑。
“他根本不知道秦穆變成了什麼樣,這幾年他們一直沒有接觸過,我連王是不是還對他有感情都不知道了。”
盧遐苦笑了一下:“走一步算一步吧。王不可能真的讓他殺了靈則的。”
伽朗歎了口氣:“隻能這樣了。先讓我送他回去吧,希望他明天醒來的時候能好一點。”
盧遐見伽朗拖秦穆的手暴起了青筋,無奈地笑了下,插手將秦穆扯過來,背在了自己背上:“我來吧,這種體力活兒你做不動。”
“抱歉。”伽朗的臉驀然間紅成一片,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和盧遐的距離。
從剛才在飛行器上的時候他就察覺了,自己果然還是不太適應和盧遐挨得這麼近。
這個人此時就像是一瓶魅惑藥,簡直能夠讓周圍的所有人失去思考的能力。
*
剛剛將秦穆送回住處回到醫院,伽朗便接到了蒙褚的信息——對方想見見他和盧遐。
伽朗在回來之前聯係過蒙褚,所以對方知道他將盧遐帶回來的事。正好,伽朗也想見他一麵。
雖然進入了休戰期,但是蒙褚並沒有離開司令室。伽朗看得出來,他也很多天沒有休息過了,很可能他這段日子一步都沒有踏出過這個房間。蒙褚給自己倒了一點提神藥,示意兩人在沙發上坐下,隨後將藥一飲而盡。
“蒙先生,請您盡快休息吧,您現在的狀態很差。明天的指揮工作就交給風伊他們吧。”
“我一會兒就去。”蒙褚點了點頭,“我這幾天是太亢奮了,躺著也睡不下。盧先生,我一直想見您一麵,今天總算是如願了。您本人比過去的照片還要美麗,也難怪林開那小子對你執迷到這個地步。”
“別用敬語。”
“哈哈哈,也是也是,是我太拘謹了,抱歉,隻是因為我實在是太意外了。我從來沒想過你會願意來幫助我們,實在是受寵若驚。”
“我隻是想擺脫包辦婚姻的泥潭而已。你可以放心,我不是來做間諜的。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不讓我去前線,讓我做點雜工也行。”
蒙褚微笑著看著盧遐,似乎在猜測這個人的真正來意。
他很清楚,盧遐是絕對不可能真心背叛王軍的。
“我怎麼會懷疑願意來幫助自己的人呢?更何況您曾經是我的‘兒媳’。這些日子就請先反叛軍好好休息吧,最近反叛軍不是很太平,工作的事,等戰事告一段落、你也差不多適應了這邊的生活時再說吧。住處我已經派人為你作了安排,就把這裏當成自己家吧。”
蒙褚話罷,敲門聲便響了起來,蒙褚開門,一個瘦弱的士兵出現在了門外。那士兵戰戰兢兢地向門內瞥了瞥,看到盧遐望向自己,身體忍不住哆嗦得更厲害了。
蒙褚臉色一變,冷冷道:“士兵就該有士兵的樣子,站直了,繃緊脊背!”
“是……是!盧先生,您的住處已經安排妥當了,請讓我為您帶路吧!”
“麻煩了。”
“如果生活中有什麼問題,可以盡管來找我。”蒙褚收起了臉上憤怒的表情,溫聲對盧遐道。
“多謝。”盧遐淡淡應了一聲,便跟著那名士兵離開了。
司令室內隻剩下了伽朗和蒙褚兩個人。盧遐走後,蒙褚似乎放鬆了一點,他抓了抓頭發,神情中的疲憊暴露無遺:“伽朗,我看到你發來的信息了,沒關係,用這種方式讓他睡一會兒也好。他無視我讓他休息的命令已經兩天了。”
“謝謝您。”伽朗猶豫了一下,問道,“蒙先生,您為什麼當初……在桓天和秦穆之間,選擇了後者呢?恕我直言,我現在覺得,秦穆完全不適合做領袖。”
“他是我心目中最合適的人選。”蒙褚淡淡說道,“伽朗,你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
“……蒙先生?”
“伽朗,這個世界很有意思。”蒙褚抿了一下唇,淡淡道,“你知道霧倫嗎?”
“那個歌手……她是……”伽朗很清楚蒙褚的生平,自然也知道霧倫是誰。隻是,他覺得蒙褚在此時突然之間提起霧倫,讓他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她是我的母親。”蒙褚平靜地說,“被世界逼死了的,我的母親。”
蒙褚靜靜回過頭來,伽朗望到他眼中的冷意,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人是一種群居動物,所以大多數人會下意識地人雲亦雲,以讓自己和集體保持一致。所以當大部分人都在孤立某個人的時候,其他和她毫無關係的人,也會開始攻擊她。即使,她是受害者。”
“蒙先生,霧倫小姐的事,讓你一直痛苦到了現在嗎?”
“不。我隻是從她身上,發現了有意思的東西而已。”蒙褚的聲音仿佛壓抑著什麼,“人處於一個變態的環境之中,就會被環境同化,性格和思想會像病毒一樣在人群之中擴散,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會變成一樣的人。”
“……”
“每個人都以為自己是獨特的,但實際上,每個人都接受著大環境的塑造,沒有任何人是獨特的,他們骨子裏的東西,都是相同的,他們自以為獨立思考出來的東西,實際上都是別人的複製體。菲斯尼的愚蠢住民們察覺不到這一點,堅信自己的思想與眾不同,渴望著有一天能打破獨裁體製,讓自己的‘不同’聲音被眾人聽到,哈哈,你說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
“在一個,每個人都有著本質相同的思想的國度,倡導讓每個人都說出自己的話語,荒誕,可笑,浪費!”蒙褚冷冷道,“這個菲斯尼需要的,根本就不是什麼自由!隻是追求自由的聲音太多,人們被這種聲音影響了而已!事實上,他們根本就不需要真實的自由。”
伽朗覺得一股寒意從骨縫之間竄了上來。
“他們需要的,是理想中的那個支配者。這個人要會說謊,要能用自己的謊言給所有人編織一個美麗的夢,讓人們身處牢籠而不自知。”
“蒙先生,你該休息……”
“你不能認同我嗎?伽朗。”
“不……我隻是……”
“這一切難道不是真理嗎?既然不會思考,那便不必思考,既然他們以表麵現象為事實,那就讓他們被事實蒙蔽,既然他們很輕易就可以被當作武器,那,這就是他們存在的意義!”蒙褚的情緒逐漸激動了起來,“我選擇秦穆,是因為我很清楚他是個騙子,而且是個冷血的騙子!他的眼睛裏寫滿了偽裝、壓抑和暴戾,但是他卻為這樣的自己披上了溫柔和善的外衣。
隻有騙子能夠讀得懂騙子的眼睛,所以我一眼就看穿了他。他是另一個我,所以隻有他,能夠在我死之後,成為這個世界的統領!”
伽朗早就知道蒙褚的目的是將獨裁永遠推行下去,但是他沒有想到,蒙褚竟然已經扭曲到了這個地步。聯想到蒙褚對洛阿說的那些話,伽朗一陣心驚。
讓這樣的人掌管世界,隻會將無數的災難輸送到人間!
“伽朗,我知道你一向比別人聰明清醒,我也知道你很清楚我在欺騙全反叛軍。我在給他們織夢。所以我才會把這些話告訴你,因為我認為,能夠認清這些、還一直選擇追隨我的你,是能夠認同我的。”
“我好像一時間沒法好好消化這些……”伽朗微微握了一下拳,“但是無論如何,我都會是您最忠誠的追隨者,因為我選擇了您作為主君,所以無論是什麼時候,我都會選擇相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