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空中樓閣 第135章 殺人犯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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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欣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一片純白的場景。從第九軍的儀器中,她也曾經短暫地看到過秦穆那個色彩豐富的世界。
那個世界,大概是菲斯尼中,所有人的向往,也是她的向往。遺憾的事,隻有至今,她仍舊沒有從那個儀器上,打開能夠將洛阿送離菲斯尼的通道。
思緒一寸一寸湧上來,她仿佛被迫陷入了沉重的回憶,迷茫到了極點。
大概是打給蒙褚那通電話產生的後遺症,突然之間,想到了很多事。很多,至今已經隻有她知道的事。
十年前,蒙褚還不是反叛軍的總統領,隻是其下的一個士兵而已。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潛進了王軍,並在第三軍任職,就在這個時候,他和簡欣相遇了。
不久之後,蒙褚身份暴露,不得不離開王軍回到了反叛軍,事情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
同年,當時的王——頌英的妻子因罪惡因子而離開了人世,頌英也因此陷入崩潰邊緣,他瘋狂地尋找能夠複活亡妻的辦法,最終,他在地球附近找到了一些資料,那些資料表明,古人曾經成功建立起過“時光機”。
頌英瘋魔一般,將這些資料塞進了第九軍最傑出的科學家簡欣手中,並命令她設法建立時光機,簡欣知道倒退時間這種東西違背常理,是做不得的,便拒絕了他。
盛怒之下,頌英從簡欣這裏奪走了她剛出生不久的女兒,令那個小女孩為人質,逼迫簡欣接受了他的命令。
然而,那些資料,是來自古代地球——一個和菲斯尼完全不同的文明體係的,簡欣根本沒有能力根據那些資料建立所謂的時光機。
頌英帶著遺憾被處死之後,凡洗登上了王位,此時的簡欣,卻已經想不到該如何奪回自己的孩子了。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留在王室,並在凡洗死後,被卷入神位的災難。
簡欣去看過她幾次,這個孩子的過分成熟就像針一樣,狠狠刺著她的心,可是她沒有辦法拯救她,也無法告訴她自己是她的母親。
可是……一個母親,又怎麼能夠——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遭受這樣的劫難?!
頌英在位期間被迫進行的研究被重新拾了起來,她渴望從這個研究之中,為洛阿打開一條逃生的通道,希望將時間倒退,讓自己在頌英奪走孩子之前接受頌英的請求,然而,最終從她手中誕生的,卻並非意想中的時光機,而是空間壓縮器。
然而即便如此,這個機器也帶給了簡欣莫大的希望。
在研究的過程中目睹了秦穆幾乎全部人生的她,將目標鎖定了這個幾乎稱得上全能的少年身上。
那時候,她還沒有想過讓洛阿去到秦穆所在的世界,隻是想將秦穆召來,用謊言讓他成為洛阿的保護神而已。
隻是當時的她還沒辦法將通道擴大到足以讓人通過的程度,便隻能靜靜地觀察。
後來,在將秦穆帶來之後,她的研究有了一個大突破,到對麵去的通道,被打開了一半。她開始考慮將洛阿送走,讓她永久地逃離這個世界,隻是如果這麼做,她就必須留下來操作這個機器,並在傳送完成之後毀掉它,因為除了自己她誰也沒有辦法信任,如果通道不被毀,那麼洛阿就仍可能受到菲斯尼居民的威脅。
她隻能按原計劃欺騙秦穆,讓秦穆能夠在日後成為洛阿的監護人。她相信秦穆足夠強大,能夠保護得好洛阿。於是,她重拾原本的設想,決定將秦穆帶過來——這個做法對於她來說是百利無一弊的,第一,她沒辦法直接過去和秦穆對話,突兀地將洛阿送過去隻會引起懷疑,第二,在離奇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時,秦穆更容易相信她的謊言。
同時,她考慮到秦穆在王軍內並沒有戶籍信息,要讓他在菲斯尼內安全生存,必須要躲過對戶籍狀況了如指掌的岑溪的懷疑,而她采用的,就是讓秦穆落在陸賜麵前這個方法。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沒有脫離出她的計劃,隻要這樣進行下去,秦穆就一定可以帶洛阿逃走。
隻是遺憾的是,她永遠都不能和自己的親生女兒相認了。
但,這樣一來……就不會再有人追過去了,洛阿也可以,擁有一個真正的人生了。
本來她認為隻要自己在洛阿接受手術之前打開通道,就可以讓洛阿永遠獲得平安,然而,她忽略了威脅著洛阿的並不隻有王政。蘭旭攻擊後博物館的行為,著實嚇到了她。
她幾乎可以確信,一旦洛阿被帶到反叛軍,後果一定不堪設想。即使曾經做過露水夫妻,簡欣仍舊不敢說她真正了解蒙褚,但是有一點她可以確信,那就是蒙褚必定不會將洛阿當作親生女兒看待,在他的眼中,洛阿隻是一個好用的棋子而已。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想自己,洛阿抬起頭,從窗戶看了出去,隨後,又為自己莫名其妙地走神自嘲地笑了笑,低下頭,繼續看著手裏的書。
手上是一本講述了奇怪故事的小說。故事的大概內容是這樣——
一個溺水的女人向岸邊站著的男人,男人會遊泳,但是他不確信自己能不能夠在保證自己平安的情況下救起女人,可是時間已經等不到救援隊來到了,猶豫了很久,為了防止自己陷入危險,男人最終沒有下水救起女人,女人在救援隊到來之前淹死了。
目睹了全程、並且會遊泳的男人遭到了眾人的指責,所有不在現場的人紛紛認定男人罪大惡極,他應該為女人的死負責。最終,男人不堪千夫所指,自殺了。
書名叫《殺人犯》,然而洛阿也不知道這個詞,代表的是男人,還是那些指責男人的人,亦或者,是溺水導致這一連串悲劇的女人。
手裏的書被盧遐抽走,他翻了翻那個故事,皺了皺眉:“這本書我看過,不太適合你的年紀吧,殿下,你還是多看點童話好,再這樣下去,心智真的要和老年人差不多了哦。”
洛阿問道:“既然你看過,那盧遐,你覺得這個男人應該去救那個女人嗎?”
盧遐愣了一下,道:“要是我,我也不會去救的。同樣,這些指責他的人如果在現場,他們也不會去救的。”
洛阿道:“為什麼?他們不是在指責他嗎?”
“隻有站在和自己完全不相幹的立場上,這些人才是勇士。如果除了這個男人以外,所有人都肯為了素昧平生的人付出生命,那這個女人運氣也太差了,因為她溺水時,麵前剛好站著一個懦夫。不過我也不知道這篇小說到底想表達什麼,其實這些人誰都沒有錯。”
“沒有人有錯嗎?盧遐,你是這樣認為的嗎?”洛阿眨了眨圓圓的大眼睛,“可是,我有在網上看到過這本書的書評,我看到有人說男人是錯的,因為大家譴責是因為他明明會遊泳,卻因為自私沒有救人,也有人說是指責他的人錯了,如果書中這群謾罵者在現場的話,也一定不會下水去救人的,因為能夠不顧及別人的感受,隻為了讓自己站在道德的高地而痛罵的他們,根本就不具備會為別人冒險的這顆善良的心。我覺得他們說得都很有道理,可是,並沒有人說——沒有人有錯。盧遐,為什麼你會這樣想呢?”
盧遐看著書的封皮,悠悠道:“因為這一切都是由人性支配的。”
“人性?”
“對,無論是沒有救人的男主角,還是拚命求救的女主角,抑或指責者,他們的行為都是出於自己的本性。為別人奉獻的同時總是必須要犧牲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的,這個時候人總會考慮很多。如果主角因為救人而死,那麼他付出的代價便是生命,這隻是表層的代價而已,其後還有家人、朋友的哀痛,有因他的死亡而被迫擱置的責任。考慮到這些代價而拒絕去付出,他沒有任何錯誤的地方。而其他人看到這個事件,會感到憤怒,是因為這違背道德;也會有一部分人想——如果那個時候,落水的人是我,而有一個會遊泳的人站在岸邊,他卻拒絕了向我伸出援手的話,那,失去生命、讓家人悲痛的,不就是他了嗎?這種代入,讓他們憤怒不堪。”
“沒有人會想,如果自己是站在岸邊的那個人,那麼自己會為落水者付出嗎?”
“會啊。可是,他們自己也知道,見死不救是卑劣的、沒有道德的行為,再加上,這麼多人已經主動跳出來譴責男主人公了,很少會有人提出完全相反且不道德的論點。這也是造成一邊倒的輿論現象的原因。在人們眼中,總是自己高於道德,道德高於他人的。所以站在岸邊,很少會有人跳下水,但是當他們不在岸邊,就會成為道德的擁護者,去指責別人的不道德行為,這一切都是定理,人們沉迷於‘我是個好人和那家夥是個惡人’這樣的假想之中的時候,他們不會想那麼多。”
洛阿沉默了很久,問道:“故事的結局,我還沒有看完,男主人公死後,一切又怎麼樣了呢?”
“人們說,他的死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是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弱,不考慮自己親人的感受才會去死,還有人站出來說,害死他的並不是眾人,而是他自己曾經的自私,並且說,如果他們在現場的話,一定不會和這個懦夫一樣坐視不管。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指責者們繼續著自己的生活,很快就遺忘了這一切,他們等待著,當下一個見死不救者出現的時候,又會將語言的矛頭指向他。”
洛阿不敢置信這個故事最後居然會是這樣的結局。她從前所看到的故事,幾乎全部都是大團圓結局,然而那些大團圓結局總會給她一種虛幻不真實感。這本書之所以會吸引她,就是因為它和童話不一樣。
但是,聽到這個結局,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卻有點沉重,卻又隱約知道它是必然。
她靜默了一會兒,給桌子上的小人上好了發條。機器娃娃再度開始唱歌並舞蹈,唱的,是那首她已經聽得發膩的歌曲:“祝我一路順風,去踏上這段旅程,告別最親的人,和這平淡人生。”
“盧遐,人生,本來就不可能一路順風的吧?”
“是啊。”不知道為什麼,聽到洛阿的問題,盧遐突然有點惆悵。
“我覺得,錯的是男主人公,但並不是說他沒有救人這件事,而是如果是我的話,一定,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自殺,會好好地活下去。”
盧遐欣慰地笑了笑:“這樣就足夠了。活著比什麼都重要,不是嗎?”
洛阿認真地盯著舞蹈的機械娃娃,眼睛裏的東西晦澀難懂。
盧遐靜靜看著她,並沒有再說話。
他其實很清楚洛阿在想什麼,她認定自己不可能讓自己的意識存續到長大了,渺也的身體越來越差,提前進行換腦手術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當娃娃再度停下的時候,洛阿抬頭,卻瞥到了盧遐的表情。雖然盧遐在發現她在看自己之後,立刻將那表情收了起來,但她還是敏感地猜出了盧遐的所想。
想要安慰一下他。
洛阿開口道:“盧遐,你知道‘洛阿’這兩個字的含義嗎?”
“嗯?”
“哥哥說,在古書裏,這兩個字代表的意義是永生和堅強。”
盧遐的內心仿佛被什麼觸了一下。
“哥哥取這個名字給我,就是將這兩個美好的祝願送給了我。沒有人能夠永生,當然,我也不可能,所以我會讓自己加倍地堅強起來,也會笑著麵對所有的事,你也不要為我的事而憂慮了,畢竟一切還沒有成為定局不是嗎?”
盧遐緩緩勾起了一個苦笑。
“盧遐,後博物館的奇跡之樹,很壯觀吧?!”洛阿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很多,眼睛裏也流露出了無限的憧憬,“那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最動人的風景,是活生生的奇跡!在這座飛船裏,奇跡既然已經降臨過一次,那麼,第二次,也是有可能的吧?在我沒有死去之前,不要露出那種表情,不要像是……馬上就要和我道別了一樣啊。”
“洛阿……”
“嗯?”洛阿很少聽到盧遐叫她的名字而非殿下這個稱呼。但是,她並不在意這些。
想說的東西太多了,就那樣堵在胸口。盧遐沉默良久,卻隻道:“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成為……永生的奇跡。因為無論是指責還是見死不救,都沒有罪過,罪過隻是不顧一切地死去而已。”
“洛阿,你一定,要活下去。”
曾經,他用一把匕首結束了凡洗的生命,隨後,踩著摯友的血苟且偷生至今,活著的每一刻都是折磨,唯一的救贖,就是這個女孩。
“保護好那家夥的親生妹妹”——這個想法,支撐著他,從最黑暗的那段時光走了過來。從被免職的境地拚命爬到第二軍將軍的位置,沒有別的意圖,隻是想要守著這個因自己殺害凡洗而被卷入劫難的孩子而已,隻是想要……讓所愛之人的親人逃出這一切的束縛而已。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