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空中樓閣 第134章 心中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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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你不喜歡這些嗎?”
小小的秦穆伸手推開了桌子上的電動玩具:“除了書,就隻有這些了嗎?”
坐在他對麵的中年女人皺了皺眉:“難道說你喜歡洋娃娃嗎?”
秦穆點了點頭。
女人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但是幾天後,她還是將幾個洋娃娃交給了自己的孩子。她和自己的丈夫常年忙碌,一直對自己疏於照顧秦穆而懷有愧疚,所以她總會盡力去滿足秦穆所有的要求。即使她認為,一個男孩要洋娃娃這件事,並不那麼正常。
那個時候,秦母以為,秦穆要洋娃娃,隻是想要和它一起玩而已。
可是當下一次見麵的時候,秦穆卻發現,那幾個洋娃娃已經破爛不堪了。女人僵著身體,看著被放在枕頭邊的娃娃,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傭人恭恭敬敬地答道:“少爺把娃娃弄成那樣之後,也不準我們收拾……”
女人緩緩走了過去,握住了坐在床邊的秦穆的雙肩:“孩子,能不能告訴媽媽……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並不是心疼那些昂貴的娃娃,隻是不能理解為什麼隻有五歲的兒子會做出這樣的事。
“媽媽,這是不對的嗎?”
“……是啊,是不對的,兒子……”
“可是,媽媽不是把它們送給我了嗎?那麼,我怎麼對待它們應該都沒有關係吧?”秦穆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我想這樣做所以做了啊,因為是媽媽送給我的,所以我也沒有讓人收拾掉,讓它們一直好好陪著我呢。”
女人心頭一震:“穆穆,聽媽媽說,這是不對的。”
秦穆似乎察覺到了母親的心情,縮了一下脖子,沒有再說話。
沒有什麼教育經驗的女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沉默了很久,站起身出門,聯係了自己的丈夫。她認為有必要跟自己的丈夫商量一下,是不是應該帶這個孩子去一趟醫院。
他的丈夫卻在想了很久之後道:“我先回去看一看。”
自從那天看到娃娃之後,秦母就一直沒有離開家,秦穆察覺了母親的不開心,也有些愧疚。但他以為,那是因為自己把母親送給自己的東西弄壞了。
直到秦父回到家中。
秦穆收到了父親送給自己的一柄匕首,隨後被帶到了一片空地,而在他的對麵,擺放著十幾個木頭人。
秦父問道:“喜歡手上的匕首嗎?”
秦穆緩緩點了點頭。
秦父看到他點頭,輕輕歎了口氣:“那,就用前麵那些木頭人試試吧?看看它鋒利不鋒利?”
“它不鋒利。”還沒有動手,秦穆便回答道,“不過沒有關係,鋒利與不鋒利,是沒有區別的。”
秦父眸色一沉——那把匕首是未開刃的。
再回到家中時,秦穆依舊很開心地拿著那把匕首玩,秦父則壓低了聲音告訴秦母:“他用那把沒開刃的匕首,將木頭人砍到了致命的深度。”
女人驚愕地捂住了嘴。
“切入角度、速度、力度完美得無懈可擊,完全不像是沒有受過訓練的樣子。這個孩子,恐怕……”男人看向了一旁的孩子,歎了口氣,“不過不用擔心,心理上應該沒有問題,隻要教導他不要再做出危險的事,應該就沒問題了。”
“真的嗎?”
“他攻擊的時候是完全清醒的,甚至比平時能更好地判斷自己該怎麼做。但是也正是因為如此,一旦引導不好,他會變得非常可怕。今天我和他也好好談過一次,我發現他居然是打心底裏喜歡攻擊,沒有任何原因導致,隻是因為喜歡攻擊,就會冒出很強烈的殺意。”
“你是說,如果我們沒有教導好的話,他很可能會變成一個……愉快殺人犯……?”
“在那以上。他不僅有攻擊性,還有著很可怕的攻擊力,這樣的人如果放在戰爭年代,恐怕……”
“可是,現在是和平時代啊……”
“沒關係,不用擔心得太多。我會試著疏導他的那種殺意的。”
“怎麼做?”
“訓練。讓他把一切發泄到沒有生命的稻草人身上去。總之,不要太擔心,我們的孩子並不是壞人,甚至,是一個天才。隻是,他現在還並不知道自己行為的意義而已。”
“但是,擁有這樣的天賦,真的不會……帶來災難嗎?”
“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這種殺意如果不疏導的話,隻會越積越深,這種天賦,是不可能被埋沒的啊。”男人溫柔地摸了摸女人的頭發,“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八年後,十三歲的秦穆在學校門口撿到了一份報紙,並在上麵看到了一條新聞——警察打掉了一個利用活人打鬥來賭博的地下組織,同時,報紙曝光了一些地下組織的內部情況圖。
秦穆默默把報紙折起來重新扔掉了。但是心底,卻湧出來了一股抑製不住的衝動。
隨後,他並沒有回家。優越的家庭條件讓他即使是臨時起意決定去找類似的組織,也能夠隨時拿出足夠的路費。秦父是在三個月後,在另一個地下組織裏找到他的。
秦穆在那個地下組織停留的這三個月期間,甚至不需要任何武器,便打倒了數十位比他年長得多的成年人,和那些因生活所迫不得不進行這種打鬥的人不同,他完全是因為能夠從中獲得樂趣。
秦父沒有想到自己的悉心教導,還是沒能讓他壓抑住自己的本性。
秦穆也是第一次看到,一向對自己和藹可親的父親臉上露出那麼冷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秦父一直沉默著,直到秦穆忍不住道歉,他才道:“秦穆,如果你一定要從傷害他人這件事裏獲得樂趣的話,那麼,你還不如沒有誕生過。”
聽到父親的冷語,年幼的秦穆怔住了:“可是,我已經手下留情了,我沒有殺人……”
“沒有殺人……”秦父突然笑了起來,“因為沒有殺人,所以一切傷害都不算數嗎?我的孩子,不該是這樣的魔鬼!上天賜予你這樣的能力,並不是讓你拿去傷害別人的。警察告訴我,在那裏和你戰鬥過的人,傷得比和其他人打鬥重得多,你知道為什麼嗎?”
秦穆搖了搖頭,隨後緩緩低下了頭。
“他們,隻能通過這個方式去賺錢,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賺這真真正正的血汗錢,來維持自己家庭的生計,用承受傷害這麼殘酷的方式,去取悅那些擁有惡心癖好的有錢人,來讓自己最愛的人脫離苦難。昨天,被你砍斷了腿的那個孩子,也是這樣。他才二十四歲,可是母親患了絕症,沒有其他任何一條路,可以讓他獲得能夠治愈母親的錢,為了不拖累他,他的母親,從醫院逃走了。”秦父全身顫抖,眼淚也湧出了眼眶。
秦穆微微張開了唇。
“為了……為了找回他的母親,為了向他的母親證明,他有足夠的錢讓她獲得治療,他才去了這裏,你知道,我去看他時,他在病榻前對我說什麼嗎?他說他再也不能去見他的母親了,沒有一個母親能夠接受自己的兒子為了自己,而失去了一條腿的這個事實!我給他多少錢,都不足以彌補他失去的東西,可是除了給他經濟補償,我根本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秦穆握緊了拳頭,呼吸急促了起來。
“那裏的其他人,都知道自己的對手和自己擁有著相似的經曆,所以即使他們也都拚命想要獲得勝利,也會最大限度地手下留情!可是你呢?你什麼也不缺,隻是因為自己暴虐的本性,隻是為了這麼膚淺的理由,就對自己的同類下此狠手!我五年來所說的一切話,都沒有讓你有絲毫的改變,現在看來,曾經認為自己可以扭轉你的本性的我……簡直是個笑話!”
“對不起……”眼淚一滴一滴落在膝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小雨連綿,從天空墜落下來。秦穆站在葬禮的現場,始終沉默著。
“這一天,因為一場意外,我們的親人,在這裏和我們告別了。”
哀悼詞仿佛也有些聽不清楚了。
所有的親人,他的父親,他的母親,突然之間變成了那個冰冷的盒子。
這怎麼可能?
是夢嗎?
這怎麼可能是現實?像是為了懲罰他讓那些人再也無法見到自己家人的錯誤一樣,這一刻,站在冰冷的墓碑前的他,亦無法再見到自己的家人了。
要怎麼樣才能一個人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麵對著那兩個骨灰盒,秦穆沒有得到答案。
佯裝著堅強的秦穆沒有哭。他像一個成年人一樣,送走了所有人,然後獨自在墓碑前矗立了一晚,然後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不知道為什麼,感覺不到悲痛。
或者說,一切已經麻木了。
東方升起的光芒再次驅散了黑暗,卻沒能將溫暖送進已成孤兒的他的心。
第一次,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義。
秦穆一邊走一邊笑,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不知道自己在笑誰。沒有在意周圍人奇怪的目光,在雨已經停下的情況下,他仍舊舉著傘,像個傻子一樣。
馬路邊的積水濺濕了他的褲管,冰冷的布料貼在皮膚上,有點癢。
沿著一條路走了很久,他回到了那個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的家。打開門,卻已經沒有人在裏麵了。
秦父懼怕他的暴虐波及到家中的傭人,把他們都辭退了,而他們自己,也因為那場事故,永遠地,不可能再回來了。
合上門,沒有進到房子裏去,就在玄關靠著門坐在了地上。雨傘掉落在麵前,發出了“啪”的一聲。
秦穆魔怔一般,大聲喊著:“我回來了!”
這樣,重複著,呼喊了數十次。
似乎是終於明白不可能有人回應,秦穆又吃吃笑了起來。
第一次覺得這個房子太大了。
空得可怕。
他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當年秦父那樣譴責自己對別人的傷害,為什麼會因為那個年輕人無法再見自己的母親而流淚,終於明白了,那是什麼樣的一種痛。
不想承認這一切是事實,可他又比誰都清楚,這一切不是夢。
這裏終究隻剩下了他一個人。必須獨自生存下去的這個事實,讓他驚恐到了極點。盯著頭頂慘白的天花板,秦穆突然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究竟還有沒有活下去的意義。
困難的,並不是失去一切,而是在失去一切之後,活下去。
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他用顫抖的手,撥出了一個電話:“你們……看過我在組織的打鬥視頻之後……說過的吧,想要我的基因……”
少年秦穆的堅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重新振作了起來,站到了所有人前麵,撐起了父親留下的全部基業。他懷抱著最後一丁點希望,等待著那個孩子,他發誓不會再用自己的能力去傷害任何人,即便他早已看穿了身邊人的虛偽和假麵,也沒有再做任何偏激的事,而是開始盡自己所能幫助處於困境中的人,同時,對被壓抑起來的真正的自己的仇恨,也一寸一寸加深。
終於,他見到了那個孩子——見到了,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
猶豫著伸出手,從對方手中接過那個柔弱的小小身軀,仿佛做夢一般。站在他麵前的男人卻很遺憾地道:“對不起,因為一些原因……我們沒有辦法完成整個研究,因為我們的研究,被他人評定為不人道、違背倫理的,組織也被迫解散了。我本來不想帶著這個還有著缺陷的失敗品來見你的,因為我根本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可是……”
“沒關係。”秦穆抱緊了這個孩子,閉上了眼睛,“你們……有給她起名字嗎?”
“隻有編號。我覺得,名字,還是得交給你來起。”
秦穆看著懷裏衝自己露出了可愛笑容的孩子,緩緩道:“就叫……貝貝吧。”
不知道何時,又會消逝掉的這個生命,在懷中盡情地歡笑著。
可能會擁有一個親人——這個可能性,讓他度過了最痛苦的那段光陰。這個小家夥,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四個月後,他再次送走了這個最後的親人。具體的情景,不知道為什麼已經模糊在了記憶裏,隻記得他埋葬了這個衰竭而死的孩子之後,便沒有再去過陵園。
他做著最困難的事情——獨自一個人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並且,做了整整九年。
突然之間,像是為了改變這機械的生活,秦穆被帶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即使他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天堂,甚至,可以說是地獄,但是,在這裏得到了朋友,得到了親人,得到了愛人的他,卻感到自己幸運至極。
將頭埋進了陸賜的頸窩,秦穆感到這一刻的自己格外滿足。
陸賜卻有些疑惑:“你不是要講故事嗎?為什麼隻說了一句?”
秦穆笑了笑:“不講了。”
“嗯?”
“看到你,我就突然間覺得,想忘記那些。阿賜,不要離開我,至少……不要再走在我前頭。”
陸賜明白了他恐怕是想到了自己的事。他雖然不知道過去經曆了什麼,但此刻看來,也許秦穆的過去並沒有那麼光明。像是為了寬慰他一樣,陸賜緩緩笑道:“放心吧。在我死之前,一定會殺了你的。”
“就這樣說定了。”
“嗯。”
“可是,我也不想死在你前麵啊。”秦穆歎氣,“如果你喜歡我,那……把你一個人留下來,多殘忍啊……”
活著被獨自留下來,這樣的感受,秦穆比任何人都清楚。
陸賜沒有回答,而是靜靜閉上了眼睛。
秦穆收緊了胳膊:“我會毀掉感情之殼的。”
“嗯,一定會的。”
“你不怪我嗎?”
“我也想毀掉那個罪惡的東西,可惜的是,隻有在我和渺也立場相同的情況下,其他軍才會聽從我的指揮,如果我令第一軍貿然進攻隔離界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第一次從陸賜口中聽說這些,秦穆有些驚愕:“難道你也在計劃著……”
“是啊。自從凡洗死後,我就一直很想摧毀這個困住了所有王軍的牢籠。我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夠做得到,一定。”
“我會幫助你的。”
“你隻要平安著就足夠了。這個世界遭受的災難和你並沒有關係,你沒有必要為它付出什麼。”
秦穆搖了搖頭:“我這身力量,曾經被我認為是邪惡而多餘的東西。但是,當我決定攻擊隔離界之後,它又是最有用的東西。所以,不要再讓我的這一切失去意義啊。”
陸賜愣了一下,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