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空中樓閣 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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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蘭旭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驚醒了夢中的秦穆。
他猶豫了一下,下床走到了蘭旭旁邊,看了看,頓時呆住了。
蘭旭頭頂都是汗,臉色發白,青筋暴起,劇烈地喘息並咳嗽著,仿佛病得很重。秦穆頓時就懵了:“你沒事吧?”
蘭旭意識仿佛已經模糊了,根本聽不到他的話。
秦穆突然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頓時有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緩緩掀開了蘭旭的被子,頓時被眼前的場景震得頭皮發麻。
蘭旭的身上到處是傷,幾個大片的傷口都是發黑的燒傷傷口,看樣子是電武器攻擊的結果,看蘭旭的手,似乎他不小心摳破了痂,血又流了出來。床麵會迅速吸走他的血,大概是這個原因,讓秦穆一直沒有發現什麼。
“蘭旭!”
“癢……癢……傷口……”
“別動,別碰傷口!”
“癢……受……受不了!”
秦穆咬了一下牙,抽出皮帶,把蘭旭血淋淋的手綁到了床頭櫃上:“對不起啊,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唉,雖然也快處刑了……”
“癢!癢!”蘭旭無意識地尖叫了起來。
“忍一忍!”
秦穆手頭和監獄裏也沒有藥,無奈之下,他隻得過去拍門:“有沒有獄卒?!要死人了!!”
門口卻沒有任何人回應。
秦穆便加大了拍門的力度:“蘭旭要不行了!”
“你快閉嘴!”一個獄卒長相的人從遠處款款走了過來,“死就讓他死在裏頭。”
“可是……”
“我們不會管的!”
秦穆隻得折了回去。
蘭旭依舊在掙紮著,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
秦穆歎了口氣,去盥洗室接了一盆熱水出來,擦了擦他的臉,簡單整理了一下蘭旭身上猙獰的傷口:“這群人真是的,不想要收視率了啊。前幾天還在討論處決你收視率會創新高什麼的……”
這樣一直折騰到了清晨,蘭旭才重新睡過去,確定他已經不會繼續傷害自己之後,秦穆解開皮帶,擦幹淨了蘭旭手上的血,把他的胳膊塞回了被子。
心裏有點可惜。
如果蘭旭不是敵人,也許他們能夠成為很好的朋友。
秦穆本身聽說了罪惡因子的功能之後,心情就一直都不好,再加上感到自己不得不麵對朋友變成敵人的落差,一直鬱結,現在忙活了一陣,心裏也總算平靜了一點。
傍晚,蘭旭醒了。
手腕因為被縛著很久的緣故腫了,雖然意識很模糊,但是他對於自己鬧出的事也不是沒有印象,秦穆照顧自己的事,他還是知道的。
大概是太累了,秦穆此時還在睡。
為什麼這個人要對陌生人……甚至是敵人這麼好呢。
看著手腕,蘭旭感到十分迷惑。
強行將所有的希冀都壓下,他才稍稍覺得好受了一些。
他們……是敵人。
記住這一點,永遠不要忘。
*
“你又在看那些沒用的童話書?”盧遐扔開了手裏的骨頭,斜著眼睛睨著洛阿。
洛阿淡淡道:“現實生活不美好,就隻能到故事裏去尋找美好了。”
“你真不像個九歲的孩子,有時候我都覺得,你哥比你還要天真。”
“你說的是我大哥嗎?”
盧遐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又拿起了一塊肉:“也沒錯。”
“盧遐,以後不要吃人肉了。在沒有分解者的後博物館也就算了,要是在外麵,還要提防分解者誤傷你,你累不累啊。”
分解者會出現在有屍體或者是死肉的地方,將那些屍塊帶走轉化成能源,嗜吃人肉的盧遐經常被誤傷。
“小孩子不要對別人的愛好指手畫腳。”
“殘暴至極。”
“小丫頭,嘴上不饒人。說起來,前兩天我遇到了一個人,長得和你大哥像絕了,簡直就跟一個人一樣。不過凡洗可沒他那麼沒膽量,那家夥光是看到我就一副要尿褲子的樣子。”
洛阿頓時明白了他說的是誰,也很無奈:“一般人看到你現在的樣子都會嚇一跳吧?”
“是嗎,有那麼可怕嗎?”盧遐無所謂地問道。
“你是有很多年沒有照過鏡子了嗎?”
盧遐從桌子上拿過洛阿的小鏡子照了照,順便整理了一下額前的頭發,平淡地道:“嗯,是挺可怕的。”
“你居然還能照得下去,我說,跟你以前比,你心裏真的沒有落差感嗎?”
“沒有啊。臉對於一個有能力的男人來說,很重要嗎?”盧遐放下鏡子坐回了沙發,翹起二郎腿,“相反,原來還過得不太愉快。”
“……好吧,我說不過你。”洛阿繼續看自己的童話書,“你以前是多少少女的夢啊,居然自己掐碎別人的夢,簡直是太過分了。”
“現在就讓岑溪做少女們的夢去吧,他不是很有人氣嗎?”
“可是他喜歡男人。”
盧遐隨手翻開了一本書:“我也喜歡男人啊。”
“看來那些人一開始就不該做夢。”洛阿歎了口氣,“那些書要小心點翻!”
“知道了知道了。不過話說回來,那個特像凡洗的男人現在在第一軍,你說岑溪又給自己腦子裏灌了多少水?”
“誰知道啊。岑溪這個人的心思我一向猜不透。”
“因為他阻止你出逃?”
“……不是,隻是不喜歡他而已。因為他每一次出現,你都會低落很久。我很喜歡你,所以我討厭他。”
“……”盧遐沉默了很久,笑了,“我可真夠失敗的,天天讓一個小孩子來安慰我。”
*
思緒飄回了少年時期,那時,凡洗還活著,自己對他的感情也還沒有變質。盧遐不知道凡洗為什麼會突然接近自己,對於他來說,這個“王子”和過去那些惹人煩的蒼蠅沒有區別。
他恐懼著凡洗的接近,但是他不敢驅逐地位高貴的凡洗,隻得任由這塊牛皮糖黏著自己,每次聽著凡洗這個打架時連自己腳趾頭都碰不到的王室子弟說要保護自己,盧遐都哭笑不得。
逐漸的,在確認了對方並無惡意之後,膽小的盧遐對凡洗放下了心防,讓凡洗成為了自己唯一的朋友。
如果這段感情永遠純粹如初,不曾變質就好了。那樣,也許他還在。但是,這是不可能的。
也許哪怕時光倒退,盧遐也沒辦法改變這一切。因為他連自己的感情是在何時變了質都不知道。
當他發現的時候,一切就已經晚了。
意識到一切已經發生改變,是在上位者考試之前,彼時,一個與自己同齡的少年出現在了他們的生活之中。
凡洗是盧遐唯一的朋友,盧遐似乎也下意識地認為,自己是凡洗的那個唯一,所以,當他意識到凡洗還會有其他朋友的時候,心情一下子墜入了穀底。
意識到自己竟然對凡洗產生了獨占欲,盧遐有些恐慌了。
這種感情,和單純的友情是不同的吧。
……
“盧遐,跟我握個手吧,然後我這輩子就都不洗手了。”
“岑溪——盧遐很怕生的,你再這樣我就揍你了啊。”
盧遐低垂著頭,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抬起頭,伸出手:“初次見麵,請多多關照,我叫盧遐。”
“啊……好有禮貌……”岑溪有點詫異仍舊伸手握住了盧遐的,隨後立刻收緊了手,緊緊抓著盧遐的手不肯放開了,“盧遐,我覺得我愛上你了,和我在一起吧!”
“岑溪!”凡洗一抬手,狠狠敲了一下岑溪的頭,岑溪吃痛,立刻鬆開了手,盧遐不知所措地收回手,重新垂下了頭。
盧遐第一次感覺到,凡洗正在逐漸地遠離自己的世界。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凡洗,沒有小心翼翼的溫柔,沒有無休止的擔憂,恣意地笑著,整個人像是籠罩在一層光芒之中。
在岑溪的麵前,凡洗完完全全變成了另一個樣子。
盧遐第一次這麼希望自己是岑溪,他希望凡洗可以用這樣的態度來對待自己,他不希望凡洗因為他人而變成太陽。
明明陪伴你最久的人是我,可為什麼,你卻為別人綻放出了這樣耀眼的光芒呢?
凡洗並沒有想到,同為男性的盧遐會對自己抱有這樣的情感。他肆無忌憚地把自己的好都展現給了盧遐,讓對方為自己沉迷,但他卻絲毫沒有意識到。
列車一直在前行,前方有一個斷崖。列車來到了斷崖邊,才發現危險,但一切已經為時過晚,補救已經來不及了。
慣性會把列車推入深淵,無法遏製的愛,也會把盧遐推入深淵。
他接到了死亡通知。
……
三年前的一日,岑溪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裏,凡洗的聲音很是平靜:“對不起,岑溪,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臉色極差的岑溪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凡洗,你是什麼意思?”
“我很擔心把盧遐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他的長相為他招來了太多禍患,沒有了我的保護,他要怎麼生活下去?我不忍心把殺死了所愛之人的他獨自留在這個世界上。”
“凡洗,你在哪裏?!”
“如果他活下來,請你……最後幫我保護他一段時間。”
“你在開什麼玩笑?!凡洗,凡洗!!”
已經掛斷的電話在手裏逐漸變得冰冷。
岑溪從床上翻了下去,扶著牆,一步一步想要爬出自己的房間,可是,卻還是門口失去了意識。
在他家的門口出現了一雙腳。
一個男人彎下身扶起了他。靜靜歎了口氣。
陸賜將岑溪帶到了第八軍,卻從大夫那裏聽到了一個幾乎讓他無法呼吸的答案。
沉默了一會兒,陸賜問道:“沒有辦法了嗎?”
“岑溪接到了死亡通知,現在,他恐怕已經沒辦法醒過來再去殺死愛人了。估計是放棄了殺死他所愛的人,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陸賜淡淡道:“一個月沒有出現在王軍,原來,是因為發生了這種事嗎。”
“殿下,其實也並不是沒有辦法救他,雖然成功率很低,但是我想賭一把。殿下,求你幫我找到一個沒有被罪惡因子的人,我可以用那人的血換走岑溪被汙染了的血,用另一種方式遏製住罪惡因子。”
“必須是沒有罪惡因子的人嗎?”
“罪惡因子在身體裏會留下刻印,兩個不同的人的罪惡因子相撞,可能會使換血手術的成功率趨向於零。”
“我去弄一個反叛軍來,牢裏應該還有很多。”
“還有一個條件,這個人的血型必須和岑將軍有三位一致,他的血型是AMCDA—13042,請找到一個血型以AMC開頭的人。這個血型實在太少見了,尋找可能很困難。”
“我的前三位和他一樣。”
“我不可能用您的血,您是神的繼承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死,況且所有人都知道,您是注射了罪惡因子的。”
陸賜抿了抿唇:“我去找。他還能撐多久?”
“一天。”
“手術的成功率呢?”
“我不敢保證。但是現在,我們隻能賭一把了。”
低迷的幾率並不是唯一的阻礙。
趕到了第四軍,陸賜卻沒有得到意想中的答案。
整個地球第四軍監獄中的犯人,沒有一個血型符合的。無奈之下,陸賜隻能去其他星球的監獄尋找,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踏出去的這一步,卻讓他目睹了另一個人的死。
……
“盧遐。”
站在白色建築群中的長發美人停住腳步,冷漠地看著來人。
凡洗深深吸了口氣:“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你了。突然想來看看你。盧遐,你最近身體狀況一直不好吧。”
盧遐深深吸了口氣:“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麵前了。走吧。出現在這裏,你是在害我。我還要去訓練場。”
“今天別去了。”
“……不行,我有我的責任。”
“你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你自己不清楚嗎?你馬上就要死了!就差把‘我接到了死亡通知’這句話寫在腦門上了!”
“我已經很久沒去見你了,不知道你是從誰那裏知道了這種荒謬的事,相信我,他隻是和你開了個玩笑而已,我沒有接到那種該死的通知。”走了幾步,一口腥甜從喉頭湧上來,盧遐的腳步頓了一下,硬生生把血咽了下去。
“這是我的錯。盧遐。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不會演化到這一步的。”
盧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凡洗默默走過去,將盧遐攬進了懷裏。
“對不起。”
對不起。我說過要保護你的。
我不能把你一個人扔在困境裏,扔在死亡麵前。活下去吧,或者和我一起死去。
盧遐的目光沒有在凡洗身上停留,他僅僅隻是看著凡洗背後的牆壁而已。他知道再過不久自己就會死,然後,那牆壁便會伸出一隻金屬的鉤爪,將留在這裏的他的屍體帶走,然後吞噬掉。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無情,死去的人不能留下遺體,隻能變成能源,成為活著的人利用的工具。
他仿佛能夠聽到來自胸口的那枚定時炸彈默數著倒計時的聲音,到了此刻,他感到自己像是釋然了,又像是什麼也沒有想。
“願意……和我一起留在這裏嗎。”
他聽見凡洗如此問道,語氣有一點悲哀和無奈。
凡洗在邀請自己和他一起赴死,而作為他最愛的知己最好的朋友,盧遐又怎麼會不明白,凡洗這樣說,根本隻是因為他認為將殺死了所愛之人又從小麻煩不斷的自己獨自留在世上是一件殘忍的事。
盧遐有一點失望。
“對不起。”他平靜地向凡洗道歉。
然後,從腰間抽出了一把小刀,將手中的刀刺向了凡洗的背心。
凡洗悶哼了一聲,他似乎有一點驚訝,又似乎早已了然會走到這一步。
意識在逐漸失去控製,疼痛讓凡洗的雙目有些發紅。他的呼吸顫抖著,卻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抬起手,輕輕扶住了盧遐的後腦,將他抱緊在了懷中。
凡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盧遐並沒有落淚,視線卻模糊了。
他推開了凡洗,看著這個曾經活生生的人倒在地上。猩紅的血色、濃烈的腥味,刺激著盧遐的眼眶和鼻腔。
他鬆開了手,將那柄沾血的刀隨手拋在了地上,隨後轉身離開了這個地方。
陸賜目瞪口呆地站在街道的盡頭,他與離開時的盧遐對視了一眼,之後又將視線轉移到了凡洗的身上。
失控的雙足不由自主地奔了過去。
和陸賜擦肩而過的盧遐依舊是笑。
這一刀他刺在了心髒。
怎麼可能還救得回來。
認清吧。
這裏……不會再有一個叫凡洗的人生活過的痕跡了。
即便路上已經有分解者伸出了鉤爪,陸賜仍舊將凡洗送到了醫院。
醫術精湛的醫生伽朗,並沒有起死回生的功力。
陸賜是在飛往其他監獄的路上接到伽朗的電話的,凡洗在被送到醫院之前便去世了,但是他的血,還可以用來救岑溪。
手術奇跡般地成功了。岑溪在鬼門關之前走了一道,又回到了人世。
醫生伽朗違背了對陸賜的承諾,將這血來自凡洗的事實告訴了岑溪。
往事已如煙逝,記憶仍舊鮮明,打在所有人心口的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隱隱作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