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空中樓閣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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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謝謝。”
岑溪看了一眼時間,這次急救總共用了不到十分鍾時間,這些精英果然很厲害。
“需要把那個男人帶走嗎?把他放在王這裏,會不會不方便……”
“沒事,讓他留在這裏吧。”陸賜垂下頭,用手托住了自己的額頭,長長出了一口氣,“我會照顧他的。”
“照顧——”岑溪震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不行!怎麼能讓你做這種事?!而且,那家夥居然砸壞了你的床!還睡在你書房——書房那張床我都沒躺過!”
“我的床你都沒躺過啊。”
“所以我就更討厭他了!”
魚雪捂住耳朵別過了頭。
這兩個人的關係該不會真的和傳聞一樣吧……
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沒有那麼疼了。秦穆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睛望向天花板,無意識地發出了一點聲音。
一個人推門進來,秦穆迷迷糊糊的,起初並沒有看清楚對方的臉,想著大概是蘭旭,便又閉上了眼。
那個人似乎以為他沒醒,伸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醒了就把眼鏡睜開。”
秦穆睜開了眼睛,視線終於聚焦完畢,出現在眼前的,是陸賜那張熟悉的臉。
秦穆愣了一下,張了張口:“王?”
“嗯,把這個藥喝了。你傷得很重,不喝的話一會兒會疼哭的。”
“傷得很重……?”
“你撞壞了我家的窗戶,整個肚子,還有腿,被劃開了一個大口子,差點就死了。”
聽到他的話,秦穆才隱隱約約想起來之前經曆了什麼,恐懼感頓時湧了上來:“我、我以後再也不要駕駛飛行器了。”
他的聲音含著很重的鼻音,再加上傷也沒有好,精神很差,眼角還帶著點淚花,看起來可憐極了。陸賜不由得放軟了聲音:“嗯,以後都不駕駛了。話說回來,你以前不是都是走路出門的嗎?怎麼突然駕駛那個了?”
“您怎麼知道我是走著去訓練的……”秦穆下意識地抽了抽鼻子。
總不能告訴他自己跟蹤了他幾天吧?
陸賜想了想,把一切推到了岑溪身上:“岑溪告訴我的。”
“是我……至少有一次快遲到了,然後駕駛了一下,感覺還不錯,就一直駕駛著了……”
“原來是這樣,不過你居然會在這個點兒出現,我還有點意外。”
“那個,不是說第三軍要出征嗎,然後……”
“我不是吩咐過管婷你不用上戰場的嗎?這個女人,怎麼辦事的。”
“啊,沒有,是我自己聽說了這件事……”
“你是在為她開脫嗎?放心,我沒有懲罰她的意思。至於出征,已經取消了。”
“取消了?為什麼?因為我撞壞了你的牆嗎?”
“你會不會有點太高估自己的影響力了?是因為別的原因。”
“那就好。”
陸賜站起身,走到櫃子邊,從裏麵拿出了一本書,走到放在床旁的桌子邊坐了下來。翻了兩頁,突然忍不住看了秦穆一眼。
這種古代來的人可是很珍貴的,而且,從他身上還有可能獲得很多其他的信息,要是死了的話,他一定會覺得很可惜的。
之前見到秦穆受傷,會表現得那麼緊張,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而此時靜下心去看他,越發有一種這家夥真是像凡洗。
想到凡洗的事,他忍不住有一點煩躁。
“這個時代也有書嗎?”
聽到這句話,陸賜突然間從回憶之中驚醒,他迅速點了點頭:“這個,是災厄的時代結束之後留下來的東西。整個王軍也隻有這麼兩櫃子,剩下的一半在後博物館。我妹妹會看一點。其他人也不太在意這些東西的有無,後博物館開了大概三十年了,到現在訪客也是寥寥無幾。”
“妹妹是指洛阿嗎?”
“嗯。”
秦穆突然愣了一下。他發現自己剛才似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而陸賜竟然很耐心地解釋了。
他沒有發現什麼吧?
“你知道這首詩嗎?”陸賜的手指輕輕撫摸著上麵印著的詩句,眼神溫柔至極,“《別六啟•四月廿四刻於浮館柱上》?這一頁隻剩下了一半,我一直在思考它後麵的幾句會寫些什麼。”
秦穆抬頭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這一刻,他突然不想再考慮那麼多了,脫口便把那首詩完整地背了出來。在他念出前兩字的時候,陸賜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南窗……南窗久倚夢驚息,院裏新薔舊綺靡。
片粉朱紅持靜靜,繁蘿綠葉訴依依。
庭前小燕孤屋築,案上訣別一箋遺。
策馬揚鞭別向遠,偏偏困惱起頑思。”
這是前半首,一字不差。
陸賜盯著書本的殘頁,仿佛已經沉進了那個世界。
“出門苦覓君何處,過者紛紛卻不識。
踉蹌迷茫行複止,蹣跚惘惑默還唏。
絲竹緩緩博人醉,慟樂戚戚引客惜。
久立回身歸冷邸,才覺兩袂已沾濕。”
陸賜下意識摸了摸書頁被撕扯開的斷痕。
“在一,不,是三千年之前,有過一個王朝。國號是靖。這個王朝的最後一位宰相梁鳳兮在自己的別院——浮館的柱子上刻下了這首詩。
這個梁鳳兮,字應該是百嘉,傳聞也是很精彩,我看到文獻上的記載,同時代有一個人這樣評價他:以權懾天下,以貌驚天下,以才動天下。
六啟指的是當時的皇帝朱六啟。我父親說史書上寫朱六啟一生都猜忌仇視著權臣梁鳳兮,剛開始我以為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很差,後來又覺得並不是那樣,就是因為這首詩。
後來我看了史書上的記載。梁鳳兮在十五歲的那一年,家鄉遭遇了北方夷族的侵擾,父母雙亡,流浪逃亡到南方的時候,受了當時還是皇子的朱六啟的一飯之恩。他長大之後,一直念著朱六啟的恩,一步一步爬到了至高的位置上。後來他獻了一個美女入宮,令這個美女毒死了先帝,扶持了朱六啟登基。
他有一個喜歡的人,是當時有名的舞姬。朱六啟告訴梁鳳兮自己也喜歡這個舞姬,想讓她為自己跳一支舞,梁鳳兮便讓這個舞姬在大殿上跳了一支舞,欺騙她這支舞跳完就娶她進門,卻再也沒有將她帶出宮闈。
但是即使如此,朱六啟也從來沒有真正信任過梁鳳兮,他不肯聽從梁鳳兮的計策,一次又一次在軍事上做出錯誤的抉擇,最終讓整個王朝走向了衰落。
後來王朝覆滅,朱六啟從宮中逃出,他的弟弟開城投降,梁鳳兮刻下這首詩之後,自縊死在了浮館。後來的掌權者進京之後,拆除了梁家的大院,卻因為這首詩留下了浮館的這根柱子,也讓這首詩名揚天下。”
陸賜聽完了這個故事,忍不住微微有些驚訝。
他低頭再看了一遍那首詩,頓時有了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首詩竟然是這麼一個傳奇人物的死前絕筆。
“那這個呢?我一直以為不是什麼好話,會不會背後也有什麼故事?”
陸賜突然把書遞到了秦穆麵前,指著上麵的一行字好奇地問。
秦穆看了一眼,噗嗤笑了出來。
那行字赫然是——上:吃喝嫖賭抽,下:坑蒙拐騙偷。橫:五毒俱全。
“這可能是哪個人隨便寫在上麵的,我們那個時候,有很多人會這樣在書上胡寫。還有人會給曆史人物改畫像。”
“原來是這樣啊……”陸賜略有些失落地看著那行字,“我還以為也有什麼故事呢。”
秦穆盯著他的側臉,驀然發現自己剛才說了一句很可怕的話。
什麼叫“我們那個時候”啊!!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害怕的感覺,陸賜好像也沒有注意到。
事實上,陸賜也並沒有詢問他剛才口誤的事,而是盯著書很認真地一遍一遍看了起來。他想把那首詩背下來:“那個,再念一遍後半段給我聽吧,我想記下來!嗯,這一句寫完了……惘惑是那兩個字?……原來這兩個字也能一起用啊……”
“倒不是,之前也沒有人這麼用過。可能是出於平仄或者語義、對仗的考慮?具體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我父親一般更重視讓我學習數理之類的東西,所以我對詩的了解並不是很多。”
室內的氣氛開始逐漸融洽了起來。
那場事故給秦穆帶來的恐懼感也慢慢消散,看著陸賜燦爛的笑容,他突然有種什麼傷都被治愈了一般的感覺。
那麼嚴肅又一本正經的人,原來也會露出這麼溫暖的表情啊。
像孩子一樣天真的表情。
喜悅、好奇夾帶著一點激動。
“你這麼喜歡古代的東西嗎?”
“嗯!可是,這個時代能留給我了解過去的東西已經不多了。”陸賜的眼中露出了一點落寞,“就像書,已經隻剩下這麼一點了。”
秦穆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一串貝殼。
下次來的時候,帶給他吧。
“時間到了,起來吧,我幫你換藥。”
秦穆連忙道:“不用了,那個,我可以自己來的,讓您做這種事,實在是……”
陸賜知道他為什麼會如此促狹,隻是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沒關係,我來就可以了。你坐好。”
陸賜的語氣是冷冰冰的,但是出乎意料,秦穆卻覺得很溫暖。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等待著,過了幾分鍾,陸賜端著一個白色的醫療箱回到了秦穆的麵前。
知道未來的藥很珍貴,秦穆主動拒絕了止痛藥。解繃帶的時候,他的傷口和最後一層紗布粘在了一起,陸賜小心地將水塗上去,然後慢慢把繃帶取了下來。他的動作並不熟練,但是秦穆並沒有抱怨疼。
陸賜打開了那個醫療箱,拿出了一瓶藥水,倒在手上開始小心地清洗秦穆腿上的傷口。
秦穆條件反射地縮了一下腿,卻因為這個動作扯到了傷口,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陸賜立刻露出了手足無措的表情。
“疼嗎?我再輕一點。要不然還是吃個藥?”
“沒事,就是條件反射而已。”
“你以前應該沒有受過這麼重的傷吧?”
“嗯。但是,沒關係。”
“你可真能忍。”
“也沒有……總之謝謝,讓你親自動手做這種事……”
陸賜抬起頭,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這是你講故事給我聽的回報。”
看著他的笑容,秦穆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尖仿佛顫了一下。他突然有一種感覺——覆蓋了大地的冰雪,正在緩緩融化。
那雙幾乎可以稱得上柔軟的手輕輕處理著腿部的傷口,陸賜的動作比之前更小心,秦穆並沒有再感到疼痛,隻覺得有點癢癢,不僅是傷口,還有心。他低著頭,秦穆這樣隻能看得到他的黑發,他突然很想摸一摸陸賜的頭,但是他現在還沒有這個膽子。
陸賜將繃帶小心地纏了上去,一圈一圈,動作極其緩慢。
室內的氣氛沉靜卻又有些曖昧,空氣仿佛隨著時間一起凍結了一般。秦穆突然希望,陸賜的手,永遠都不要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