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辰提前出發了足有兩個鍾頭的時間，但是當他剛邁進“吾家”的時候，大堂經理就過來告訴他有一個老太太已經在預定的包廂裏麵等候了。
    木辰心裏咯噔一下，有些懊惱自己竟讓李夢娟等自己了。
    在木辰進來之後，李夢娟的表情有點兒複雜，即鬆了一口氣又提上心眼。
    “阿姨。”木辰這兩個字在嘴上濾了一遍，到底沒有講出來。他對著李夢娟首先就是一個九十度的鞠躬，“對不起。程明的事情……”木辰的喉嚨有點兒堵，他哽咽著又道了一聲，“對不起。”
    李夢娟的表情有點兒局促，似乎也在提心吊膽著些什麼。
    李夢娟沒有在第一時間發難，相反，她竟招呼著木辰入座。她打量著木辰，木辰也果然像他哥哥說的那樣，臉色差了很多。而整個身形，也比上回見麵要削瘦。
    李夢娟然後倒了一杯熱茶，往木辰方位推。
    木辰有點兒受寵若驚。
    此刻，別說是一杯茶，就是一杯毒酒，如果李夢娟要他飲下，他也會毫不猶豫的。
    “您好，請看您要點些什麼呢？”服務員溫雅的把菜單遞上，一式兩份。
    李夢娟看著那上麵觸目驚心的價格，有點兒惶惶不知所措。
    這時候過來根本就不是為了吃的了。
    “就上這裏的招牌菜吧？兩葷兩素一湯？”木辰輕聲征求著李夢娟的意見。
    李夢娟如同對待燙手山芋一般，丟開了菜單，應道，“好。”
    “那就幹鍋花菜，勁炒海帶，窩蛋肥牛，清蒸魚，還有一份花蛤豆腐湯。”
    “好的。”服務員把菜單收至餐桌底下，“有什麼需要您再搖鈴。”
    服務員出門之後將門帶上了。
    “阿姨……”木辰手指頭碰在黑色的瓷杯上，但是沒有動。
    “我今天來，也不是想為難你。”李夢娟的眼神有點兒飄忽，瞄了一眼木辰及他麵前的杯子又很快扭開視線。
    “恩。”木辰咽了一口唾沫，在來之間木辰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您盡管說吧。”他這表情視死如歸般認命。
    “你想參加阿明的葬禮？”
    “是的。”木辰立刻點頭，沒什麼神采的眼睛一瞬間好像彙聚了一抹光，他口氣愈發謙恭，“求您了。”
    事發之後沒有見過蘇程明一麵，有什麼比這更為殘忍？
    “不可能的，這不符合祖宗的規矩。不可能的。”
    這樣的話讓木辰的手指頭不受控製的顫抖，他推開了椅子，徑直跪在了李夢娟的麵前，讓自己的姿態低微如塵土。
    “你隻要讓我看看他，看看他就好了。我不在其他人麵前出現，您就讓我在屋裏麵看他一眼？讓我看看他，再看看他。”
    我知道他不會再醒過來告訴我不要流淚，我知道他不會再帶著憧憬的口氣跟我描繪未來，我知道他不會再陪我一起老去看子女膝下成群……我隻求求蒼天求求神明，讓我再看他一眼。
    我不貪心，隻要讓我再看他一眼就夠了。
    桌子上“嘀嘀”響的鈴聲木辰根本沒有聽見，他所有的感觀都凝結在一條反射弧上，而這條反射弧隻是盯著李夢娟。
    李夢娟倒是沒有被木辰的陣勢嚇著，她覺得這很正常，這才是一個傷害者應有的態度，而不是像蘇程明那樣反客為主咄咄逼人。但她卻克製著，不知道是因為響鈴聲還是其他，“你先起來吧，這個是怎麼了？”
    木辰有些倉促的擦了一下眼淚，調整了一下口氣，伸手按了那按鈕，門口的傳菜員推門進來，依次上了先前點好的菜肴。
    “還有什麼需要的嗎？”服務員布好菜，再次溫雅的發問。
    “沒有了，謝謝。”木辰一連喝了好幾口茶掩飾自己的情緒，茶杯見底，他又為自己斟滿。
    李夢娟的表情更怪異了，她連舀了好幾口湯喝。
    包廂裏再一次恢複安靜，空調呼呼的聲音好像放大了好幾倍。
    “我也沒什麼好和你說的。”李夢娟急欲解決對話，快刀斬亂麻，“阿明現在還在太平間，他農曆初四下葬。在農曆初二之前你要去見他多少次都隨便你。”
    這句話就像是平地驚雷，炸的木辰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木辰哆嗦著嘴唇，“您，您是說……”他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把自己想要說的話表達完整。
    “你就是守在他身邊我也不攔你。”李夢娟又補了一句話。
    這句話坐實了木辰的猜測，可是，不應該啊。木辰又喝了一口茶，腦袋裏麵來來回回完成了好幾百次反射。他的手指頭磨挲著瓷杯，視線在桌麵和李夢娟臉上移動。
    這樣的反應讓李夢娟有點兒心虛。李夢娟催促的問了一句，“要不你還想怎麼樣！”
    木辰又咽了一口唾沫，“那你想要我做什麼？”
    終於問到點子上了！李夢娟托盤而出，“念木的生活費還有上學的錢你一次付清！”
    “好。”這個是自然的。木辰從頭到尾都把這個當做自己的義務。
    “你打五百萬到這個賬號上來。”李夢娟從隨身背的包裏麵拿出用布巾包著，折了好幾折的存折，指著上麵的賬號給木辰看。
    五百萬，在李夢娟眼裏是一個天文數字。她不知道蘇念木長大成人到底要花多少錢，隻能揣測著一個他們一家人無法賺到的數目給予蘇念木。
    木辰拿手機拍下賬號，“我三天之內給您彙過去。”
    五百萬，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不過湊一湊，借一借，也是可以辦到的。隻是要是被哥哥知道了，估計會被他罵死。
    “還有，阿明的死都是因為你的錯，這個你自己在這一周內和念木說清楚。”李夢娟的口氣尖銳而緊促，“你是要當麵和他說還是打電話和他說都隨你便。”
    李夢娟這個算盤打得很好，他們本來就和蘇念木不是很親近。要是這個噩耗是由他們和蘇念木轉述的，蘇念木或許會從此記恨上他們也不一定。
    何不把壞人交給木辰來做？
    如果對蘇念木說的是實情，那麼木辰就負責把孩子哄好；如果找的是借口，那麼蘇念木長大了曉事了也怪不到他們頭上。
    左右蘇程明的死是木辰一手造成的，不能讓他置身事外一身輕鬆，讓他們一家人反倒置身漩渦之中焦頭爛額。
    木辰握著瓷杯的手一抖，裏邊的茶水泛著漣漪。
    怎麼告訴蘇念木那個每天會叫他起床，會給他帶夜宵的大爸爸已經永遠不在了，是他一直逃避的問題。
    但如今，李夢娟把它明明白白的攤到陽光底下，讓它無處遁形。
    “好。”木辰感覺有一雙手在卡著他的脖子，才會讓他連說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
    “還有！”李夢娟趁熱打鐵，此刻的她已經一掃先前的猶豫一句話說起來連個停頓都沒有，木辰的配合讓她無比相信昨天拜的菩薩求得符已經顯靈了。
    “我知道你和念木感情好，所以我也強求你這麼快斷掉和他的聯係，在念木上小學之前，你要和他怎麼聯係我都沒有意見，都隨你們。怎麼樣？”李夢娟帶上了詢問的口氣，她覺得自己表現的很大度以及仁慈。
    “阿姨，你讓我回去想想，明天再告訴你，行嗎？”
    “對了對了，還有那套別墅，你得要把戶主名字改回來。”
    物質上的賠償不管多少都好說，但是斷掉和蘇念木的聯係……
    “如果你連這些都不答應，也不要怪我不讓你見阿明啊！你這些都做不到阿明就是走也走的不安心啊！”
    最後一句話更是殺手鐧，“你今天就給我個答複，你要是不答應我現在回去就拉了阿明的屍體去火葬！”
    李夢娟這點算盤打得很如意，她必須讓木辰現在就做決定。如果木辰那個難纏的哥哥出麵了，一切都會竹籃打水了。
    “你也別想再見到他！”
    手指頭顫抖的幅度大了些，直接將一整個杯子推倒。茶水灑出來，倒在深色的桌布上，水漬將那一塊的顏色渲染的更為深沉。
    蘇程明？蘇念木？
    一個死人，一個活人。
    一方是愛人，一方是孩子。
    當把這兩個人擺上天平，左右搖擺，木辰原本以為自己會沒有辦法抉擇，但最終還是慢慢的向一邊傾斜。
    活人永遠沒有能力和死人爭寵。
    隻要活著就還有補救的機會。
    木辰知道李夢娟現在不講理，純屬於獅子大開口，但是像李夢娟這樣的老人，木辰還真怕她會一時衝動就把蘇程明拉去火化了，要真這樣，他又和誰再去講理呢？
    木辰扶正杯子，抬頭直視著李夢娟的眼睛，他的眼神讓李夢娟有點兒無法直視。一恍惚竟然和夢中蘇程明看著她的眼神重合上了，連木辰問的“程明在哪家醫院？”都沒有聽到。
    直到木辰又說了一遍，“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念木，他被我們寵壞了，脾氣有點兒倔，他心裏頭藏事了不是那種會大哭大鬧的性子。”
    聽到木辰鬆口，李夢娟順杆子往上爬，“你同意了？”她有點兒沾沾自喜，蘇誌平還一直覺得拜菩薩是封建迷信，看，效果多顯著啊！
    “木木是阿明唯一的孩子，是我的孫子，我肯定會好好疼他的。”
    至於木辰說蘇念木的脾氣倔，李夢娟完全沒有放在心上。蘇念木那孩子看著就軟軟糯糯的，不像是個淘氣的。
    有點兒擔心木辰會反悔，李夢娟又強調了一遍，“說到做到啊，阿明可都在天上看著呢。地址我回去後叫誌平發給你。”
    話都說完了，兩個相看雖不兩相厭但也愛不起來的人是怎麼也不可能和平的吃完這一頓飯的。
    李夢娟已經開始收拾著要走了，但老人節儉了一輩子，又不舍得浪費這一桌子的菜。她看著桌子上的菜有點兒躊躇。
    木辰看著她，也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了，“您要就打包回去吧。”
    可能是因為木辰今天太好說話了，李夢娟對他也難得和顏悅色起來，很是讚同，“恩，有錢也不能浪費嘛。”
    李夢娟學著木辰剛才的樣子，按了一下桌子上的紅按鈕，靜候在包廂門口的服務員立刻就走進來了，態度還是那樣的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幫我打包一下。”
    “好的，請來前台買單。”
    李夢娟看向木辰，這買單的錢？
    木辰瞥了一眼，沒什麼精神，“這些先打包，你們再上一份香蕉船過來。”
    “好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