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駿馬奔騰，黑色盔甲鐺鐺作響。
    巡衛擇一角停下來，把馬係在樹旁，然後穿過稀疏的樹林。他見到林地紮營的一群人，厲聲喝道：
    “怎麼還不去狸水壩，都賴在這裏做什麼？”
    一個伶俐的丫鬟上去，笑道：“大哥，咱們有傷患，走不了啊，要不您通融通融？”
    “不行，趕緊收拾了走人。”巡衛把丫鬟推開，往深處走。
    季子槐聽見動靜，命人將青魘抬到舒服些的地方，起身來，先披一件鬥篷，掩蓋住血跡，再走向黑甲巡衛。
    巡衛腰上有刺鞭和鐵索，看佩器像個教官。他雙眼銳利，如兩道鉤子，八字步走來，威風得很。
    季子槐心下嘲諷一聲：這樣膿包，也隻有拿點權，又沒有什麼實權的近衛了。
    巡衛見走到麵前的季子槐一身華服，氣質雍容，腰間佩一顆鴿血寶石，手上還有三枚通透的翠玉戒指。肯定是個富人，巡衛看得眼花繚亂，先和藹的笑笑，再道：
    “這位老爺，有一大隊官兵在後頭，他們滅了一天的火，正要尋個地方歇息。——您這塊空地大，能不能，能不能讓出來？”
    肯定是趙懿軒的人馬。巡衛這樣殷勤客氣，季子槐也曉得道理，從袖子裏摸出一錠金元寶。
    那巡衛眼睛一眯，趕緊接過來金子，多看兩眼，立馬埋頭用牙啃。——說是賞銀，但皇親國戚都沒這麼大方。
    碰上財主，巡衛更是下氣幾分，笑眯得眼睛垂成一條線，油臉皺如菊：
    “欸，您這，我也難辦啊。”
    季子槐擺擺手，也不為難巡衛，降下語調，道：“搬，我們一定搬。不過肯定會留下些足跡和敗火，到時候還請這位大人說沒見過我們。——銀子夠了吧？”
    “夠！夠！”巡衛把大元寶塞進懷裏。
    季子槐點點頭，轉身回去，吩咐大家道：“收拾東西，咱們走！”
    有人想說青公子重傷動不得，可是季子槐一瞪眼睛，哪個還敢出氣？
    下人以為，是老爺忌憚“情敵”趙懿軒——
    可季子槐不是因為趙懿軒一句話而小心到這種程度的男人，他有自己的深思熟慮：
    ——趙懿軒深處宮中，要當皇上手中的棋子活命，又太聰明太聰明。下一趟江洲，能把偌大杭城不傷一命的換下來，那得多厲害？
    奪城計劃緊湊，環環相扣，沒有絲毫差錯。現在白白獲得一座空城，還假借搜賊的名義調來這麼多兵馬。——嗬，天知道趙懿軒想做什麼。
    你說，這樣一個野心勃勃的王爺，會文會武，又勤勞政務，更懂如何收買人心。言語談吐間的魅力不用詳說，太懂人心，甚至不用刻意要求，青魘這種人就會為了兄弟情義一頭撞到死。
    季子槐前前後後的了解，趙懿軒跟青魘相處才多久，兩個月？三個月？這就掏心掏肺了，天知道趙懿軒還有什麼把戲。
    但這不能怪青魘缺心眼，季子槐人就在杭城，被趙懿軒敷衍良久才恍悟過來，原來皇上的胞弟有意集結兵隊造反啊。——悶聲發財的人很無恥，而悶聲殺人放火、意奪天下的人更無恥。——而趙懿軒這種人是，他放了火，練了兵，攻了一座城池，居然還沒有一個百姓死亡。
    並且，季子槐敢說，直到現在，除了他沒人知道趙懿軒幹的事。
    所以季子槐防備不無道理。
    這種人還不防嗎？——已經不是單單吃醋的問題了。
    “青魘？”
    青魘的身體隨著馬車跌宕，他睜開雙眼，季子槐俯下身來，喂點水。
    “咕嚕”青魘咂咂嘴，猛地瞪大雙眼，似想起什麼，撩開布被支起身來。
    季子槐不滿道：“好好躺下。”
    老人家給的藥太神奇，青魘麵色紅潤，雙眼有神，連各處瘀傷都散了。
    青魘打量四周，居然隻有他們兩個人。他揚起眉毛，思慮一會兒，道：“阿熊呢？老劉呢？”
    “在馬車後麵，有下人看著。”
    “好，我先去報仇！”
    季子槐欲把人攔下來，哪曉得青魘一起身，腦袋哐當一聲撞沿上。•••這傻子。
    青魘也不尷尬，稍微縮下來些，鐵下心了要趕緊出去，用膝蓋硬實的撞開季子槐的手。
    “哐當！”青魘心急如燎，馬車搖晃，他沒站穩，下意識拉住窗簾穩身，哪曉得腳下一個跌滑，翻個四腳朝天。
    他麵無表情，應該也覺得難堪了，臉皮抽幾下，翻個身又站起來···
    季子槐無語。他懷疑青魘的精氣神有些過頭，把馬車掀起來都沒問題。
    “青魘！回來！”
    ——其實他想柔情一些，季子槐吼完，嗓子便軟下來，無奈卻深情地看著對方，道：“青魘，我倆好久沒正經聊過了。”
    青魘遲疑一小會兒，兩人獨處最是痛苦，他佯裝鎮定的扔下四個字：
    “以後再說。”
    低沉的聲音裏透著一種疲倦。青魘撩開簾子，伴著季子槐的一句“好，我等”，沒有遲疑的跳了下去。
    天高雲白，青魘神清氣爽，定定心神，把對季子槐態度更變的疑惑拋之腦後，深吸幾口氣，大咧咧的撞進仆人隊伍裏。
    丫鬟仆人驚叫“青公子”，皆圍過來，一臉親切的噓寒問暖：“身體怎麼樣？”
    “還疼嗎？要不要再休息會？”
    “青公子，那個一老一少到底什麼人啊，為什麼要打你！？”
    青魘來不及一個個應付，隻能揉揉他們的腦袋，柔和的回複“我沒事”。
    他可是虎妖，怎麼可能因為這一點小傷就——
    “還好那個糟老頭的藥有效，否則咱們絕不會饒了他們。”
    這句話觸動了青魘的神經。他駐望隊伍，卻沒有看見那個走兩步就喘一口的老劉。而壯碩到標誌性的阿熊，更是不見蹤跡——
    青魘問：“他們人呢？”
    “最後麵呢！——喏，一直回頭望的那兩個便是。”
    青魘在盡頭瞧見兩抹人影。這麼遠？——約莫落了隊伍半柱香的路程！
    “青公子，你去哪！”
    “老劉有腿病！”青魘扒開人群朝後麵跑，仆人丫鬟識相躲開。
    都說緣分這玩意兒，叫可遇不可求。——像青魘和老劉、阿熊的，一撞而遇，解開孽緣情苦，鬆開舊患隱疾。即是貴人。
    要遇見貴人，得看運數。如果他沒看武器鋪的兵器，如果他沒有接下任務去南門，如果他沒遇見趙懿軒•••
    青魘覺得阿熊和老劉是好人，不想傷害他們，也不想他們被人怠慢。
    他衝過去，盡頭有個坡，正好擋住路徑的蹤跡，而且坡下的道路拐個彎，被另一邊的樹木完全遮住。隻有一老一少的獨影屹立在大道間，看似頗寂寥森嚴。
    眼瞧隻有五十步的距離，青魘還來不及喚兩人，便已經嗅到了遠處透不穿的枯葉香，以及一股濃鬱的鮮血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