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倆聞聲一怔。
    一個是因披頭散發之狀確難登大雅之堂，一個是還沉寂在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情愛幻想之中。
    黎小鬼拿過頭花，慢條斯理的重新捯飭了她的小馬尾，而後黏了上去：“東東，我都沒有看到你回來了。”那姿態小鳥依人、楚楚可憐，那嗓門兒嬌媚玉潤、燕語鶯聲，我忽覺反胃，嘔吐感湧了上來。
    可是，此時背後正矗立著一個讓自己顫抖的男生，無論如何我也要控製住自己，無論如何也要……
    “田地，你幹嘛呢，轉過來啊。”可恨這廝，一有了靠山便立刻改口。
    “這就是你說的田地吧，個子挺高。”又是那副嗓音。恍惚間，我甚至覺得這聲音已隨著氣流沁入我的毛孔，在體內逐漸膨脹、固化，充噬著每一個角落。
    我吞了吞口水，機械化的轉過身。
    萬籟俱靜。
    那一刻，若不是我將目光下俯了十五度，怕是隻能看到對麵“順通米糧油”五個大字了。
    “你好，我叫梁三川。”
    之後的那些話，那些事兒，幾乎都毫無印象，我隻記得一頭黃發，一口濃煙，一雙大眼，一股輕浮。
    華燈初上的西安，於晚霞中更為雍容典雅、美輪美奐。那積澱千年的秦唐皇韻與刺破青天的時代建築正日益完美的結合著，“穿越曆史，感受未來”果真當之無愧、實至名歸。
    “我先回去了，等會兒家人該著急了。”我抬手看表，時針剛剛擦過8的左肩。
    那人吸了吸煙，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後隨手將煙頭彈出去：“才8點回什麼，走，晚上唱歌去。”
    我憋了個笑：“沒辦法，家規嚴，你們玩吧，回見。”手也不招，我蹬著車子躥了出去。
    到家時，父親正看著新聞聯播，母親將一盤包子端入餐廳。
    “爸，媽。”打了招呼，我便撲向包子，大口咬起來。
    啥玩意兒，白生了一副好嗓音。雖說自己不帥，聲音也缺乏磁性，可我至少還高點兒吧，這貨居然跟黎小鬼一般高。染頭發，抽煙，隨地亂吐，胡丟垃圾，每列舉一條，我便狠狠咬上一口，這會兒已是包子滿口，咽都咽不下去了。
    “什麼毛病，沒洗手就吃。”爸爸是典型的嚴父，常年在家中扮演黑臉，這句雖雲淡風輕，可我卻能輕易窺探出背後的驚濤駭浪與暴風驟雨，於是趕緊扔下手裏包子，跑向衛生間。
    每天吃完晚飯，正趕上中央一套播出焦點訪談。而今日，我家中也同時進行著另一種訪談。
    “川兒，來坐這兒。”母親拍拍身邊沙發上最舒服的位置。
    我看看他倆，有些不自然的坐下。
    “今年你多大。”父親點燃一根煙。
    “啊？我多大您不……”
    “說。”父親聲色俱厲，打斷了我的疑問。
    “十六。”在孩子們眼裏，父母知道自己的生日、需求甚至一切都應是理所當然的，而反之則不然。
    啪的一聲，我的左臉有點形變，那一瞬間倒不覺得痛，隻是有些發懵。
    “你幹啥？有啥不能好好說的？”母親一把攬過自己的寶貝兒子，保護周全。
    那時的父親火光四射，盛氣淩人。怕肯定是怕了，可占據我心靈更多的卻是：為啥？
    母親摸摸我的臉蛋兒：“沒事，你爸都為你好。”她瞪了一眼父親，“今天你們聶老師來電話了，說你跟黎小倩談戀愛？跟媽說，是不是真的。”
    “我……”我有點想笑，一時還真不知從何說起。
    “你什麼？才剛上高一，就跟我來這一套。現在什麼最重要，嗯？說話！”
    “學習。”
    “你還知道是學習。你談什麼戀愛？你知道什麼是戀愛？”
    “爸，我們跟你們那時不同了，戀愛是啥連傻子都知道。”
    “再給我強嘴！”又一巴掌呼的落了下來。
    母親推開父親的胳膊，拉著我回到臥室中，房門關上的一刻，我看到父親又點燃了一根煙。
    “川兒，你真跟小黎談上了？”母親和聲悅色，眼底卻藏著憂慮。
    噗，我笑了出來：“哈哈哈，‘小黎’，媽你咋這麼叫她。”
    “那我叫她老黎不成。”她溺愛的瞪著我。
    我拉著母親的手搖了起來：“媽，放你的心，今天是去談戀愛了。”
    母親側著頭，目光似劍。
    “不過是小黎去談了，怕她奶奶說她，叫我去拉托兒的。”
    呼出一口氣，母親拍拍我的頭，不再多說，轉身向客廳走去。
    22：00，筋疲力盡。
    我躺在床上帶著耳機，伴著王菲空靈的聲音逐漸入眠，客廳裏父母的嘀咕聲褪了下去。我不清楚母親是什麼時候替我摘下了耳機，然而，我卻記得夢中那一聲聲磁性的呼喚，一股股淡淡的荷爾蒙，一雙結實的手臂從背後將我環抱，讓我覺得踏實。盡管我努力回頭想看清他的模樣，卻屢屢失敗，任憑那雙大手在自己身上撫摸著，直至天明。
    那晚，我夢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