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去找阿金，他要用那款灰色的洋布給他做一套衣服。阿金這麼靦腆善良的人，一定能把那種布料做出的衣服穿出不一樣的優雅與溫暖。一想到阿金穿著那套衣服的樣子，玉麟就忍不住微笑起來。
    玉鳳好奇，一路跟著玉麟問他：“三哥，你瞧瞧你這春風滿麵的樣子！這衣服到底是給誰做的？是不是準備送給阿金的？”
    玉麟嬉笑著將玉鳳趕走，道：“快回去，不幹你的事！小丫頭片子，還來管我！”
    玉鳳撅著嘴道：“你不過就大了我一歲，還叫我小丫頭片子！你才是小丫頭片子！哼！才上了不到一年外國語專門學校就這樣看不起人了，我現在就去和媽媽說，明年我也要到成都第一女子師範學校去讀書！到時候一定學得比你好！”說著氣嘟嘟地走了。
    玉麟望著玉鳳匆匆的身影，笑著搖搖頭。
    來到下房，阿金並不在。問了幾個下人，也都說不知道。玉麟驀地想起剛才見阿金提著澆花的水壺，現在肯定是到哪個房裏澆花去了，自己一時過於激動，倒忘了這茬。杜公館家大業大，光是這上上下下養花種草的園子都有好幾十畝，若要去找也不知從何找起，不如就等明天再說。
    玉麟這樣想著，拿著卷尺又走了。
    其實彼時阿金並沒有走遠，玉麟來的時候他正拿著水壺準備從正門出去到工具房去交差，看見玉麟來了，連忙悄悄轉了後門。他不是不想和玉麟打招呼，他隻是不知道應不應該打招呼。這幾天的玉麟時常讓他覺得害怕卻又很迷茫。有時候想到玉麟處處捉弄他，他覺得生氣，惱怒，還曾在心裏暗暗賭咒再也不和他說話；可是有時候他又會想到玉麟對他的好，想到他是真心真意的把自己像朋友一樣對待，他又覺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阿金是真心把玉麟當作朋友，可是現在玉麟的一些行為已經超出了朋友的範圍。或許玉麟隻是因為玩心太重，這些行為都是無心的結果，畢竟一來玉麟年齡還小，二來他生活的環境一直很單純。但阿金卻深知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無心。玉麟不知道兩個人嘴對嘴意味著什麼，阿金卻是從很早以前就清楚的很。平常與下人們在一起做事的時候，也有人講葷話的，也有人曾經因為阿金長得清秀漂亮而出言調戲過的，所以相比於同齡的孩子來說，阿金要早熟很多。如果現在先將玉麟的心思放到一邊不談，關於他這樣做的動機暫且不論，那麼阿金要考慮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自己心裏到底是怎麼想的。而在經過好幾個夜晚的思考之後，阿金明白朋友就是朋友，他既不願意越過那條線，也不願意失去他，更重要的是他心裏好像已經住了別人，再也容不下第二個人來霸占那並不寬裕的地方。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阿金在看到玉麟的那一刻猶豫了，而猶豫過後他決定還是不見他。不過這一切玉麟都不知道。
    他意識到阿金在躲著他是在好幾天之後。那時他已經去下房找了阿金好幾次，可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要麼不在，要麼剛出去，甚至連到大太太那裏做事都成了他避而不見的理由。玉麟覺得奇怪，好端端怎麼突然說不見就不見了。自己除了開了兩個玩笑之外，也並沒有做什麼讓他生氣的事情阿？況且阿金從來不是那種因為小小的玩笑去和他生氣的人。不過他沒有時間去細究，因為他得幫著自己的母親來準備杜家的年貨。往年這件事情都是由他的大哥來完成的，可是自從他大哥兩年前到銀號參加工作並且逐漸接手家族生意以後這個擔子就落到了玉麟的身上。雖然玉麟的年齡還不足以勝任這麼重要的工作，但也無可奈何，畢竟玉龍是指望不上的。
    小年的前一晚，臘月二十三，家裏的年貨基本都齊備了。
    “從東北購進的野味，並野兔，野雞野豬，孢子，獐子等共是二百三十件；福建產的燕窩共四十二盒，這其中有兩盒是藥鋪的黃老板送的；年節要用的點心，包括黃酥糖，芝麻糖，綠豆糕，雲片糕等封了兩個大箱子，具體數目還是照舊；還有人參鹿茸等其它的年貨數目也是照舊；家裏的兄弟姐妹每人一套新衣裳，這我已經給他們送到各自的房裏了。家裏的下人每年每人一套新的吃穿用度也已經由管家分發；家裏上上下下要的屏風花瓶等擺設已經全部洗刷置換一新，祭祀用的金銀器具等都已用草木灰清洗幹淨，祭祀用的香燭紙錢父親早已命人送了回來，現在家裏唯一要做的就隻差上上下下的清掃除塵了！”玉麟站在鄭氏身邊一手翻閱著冊子，一邊向她細細陳述。因為年節準備的東西太多，玉麟已經記了滿滿兩個大冊子。
    鄭氏坐在太師椅上眯著眼睛吸著水煙槍，聽到滿意的地方偶爾點點頭。等玉麟說完，她道：“一個月之前我還叫張記裁縫鋪給我做了幾套法蘭絨的椅墊子，估計這兩天就要完工了，你估摸著什麼時候方便就安排人去把它取回來！”
    “是！”玉麟恭恭敬敬地回道。
    “還有，去年彙豐洋行的陳經理給我送的那套琺琅杯子，你叫下人好好給我打理著，過年的時候招待客人要用；還有你奶奶早前兒就跟我說要她的那套鬥彩杯，你也記得叫人給她送過去，仔細著別摔了！”
    玉麟思考片刻，道：“那麼貴重的東西，要是哪個下人摔了碰了估計也負不了責，我看還是我來吧！”
    “嗯！也好！”鄭氏點點頭：“還有一個事兒忘了告訴你了！今年過年的時候你姑媽他們一家要到這裏來，說是臘月二十八的時候就到，你別忘了收拾幾間上房出來，屋裏的一應用度都按我的規格來，還要安排幾個老媽子和小丫頭，這事兒你能辦好吧！”
    “沒問題，請母親放心！”
    鄭氏抬眼朝他看了兩眼，滿意地點點頭。
    “不過有一件事我不明白，往年姑媽他們都是過了初五才到這裏來的，今年為什麼來得這樣早？”
    鄭氏道：“據說是你姑丈得了四川總督府他一個朋友的舉薦，明年要到北平去任職了！到時你姑媽和淑雲表姐要跟著一起去也未可知，所以趁年節的時候大家好好聚聚，以免將來一說要走又纏纏綿綿地舍不得。”
    “什麼？淑雲表姐要到北平去？”玉麟訝異，差點沒叫出來，這對他來說無疑是個驚天消息。“那上次他們急匆匆地走了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事？”
    鄭氏點點頭：“那時你姑丈到成都來洽談工作的事情，正好你姑媽說許久不見屋裏的親戚們，便跟著他來看看。你姑丈談完了事情家去，他們自然也要跟著走了！”鄭氏見玉麟一副失神落魄的樣子，安慰道：“你也不必過於傷心，一則你姑丈升了職，這是值得恭喜的好事；二則你姑媽和淑雲表姐是否要到北平去還是一個不確定的事情，你姑媽更是提都沒向你淑雲表姐提過，所以你大可放心，至少夏天之前他們是不會走的！”
    玉麟聽了不知道是應該感到欣慰還是應該感到傷心，什麼話也沒說，隻是悶悶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