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玉麟讀《青年公報》到很晚才睡，第二天學校有學生到家裏來通知說學校提前放了寒假，玉麟也不必再去學校了。玉麟猜想，提前放寒假的緣由很可能與抗議遊行有關，畢竟一放假，大批的外省學生一回家，留在四川的這點學生就算有再大的雄心也掀不起什麼大風大浪了。況且大家還要過年，誰又會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抗議遊行上呢？
    反正對玉麟來說，過年是他每一年為數不多熱切期待的事情之一。
    因為臨近年關，鄭氏叫了當地最好的裁縫到杜公館來給幾個少爺小姐們量身，說是家裏今年的布莊收益頗豐，正好店裏又進了一些名貴的西洋布料，便趁此時機給每人都定做一身衣服。在客廳量身的時候，玉麟遇到了好久不見的二哥玉龍。每次見到他，他總是一副酒氣熏天醉眼惺忪的樣子，這次也不例外。他歪歪扭扭地靠在椅背上，手裏還拿著一瓶洋酒，不是抿上兩口，就連量身也得要兩個裁縫架著他才能夠進行下去。
    玉麟有些看不過去，在外人麵前也是這樣一副樣子，不是平白叫人看了笑話？
    “二哥！二哥！你醒醒！”玉麟走過去奪下他的酒瓶，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晃了兩下。
    他不耐煩地打開玉麟的手道：“關你什麼事？”
    “你看看你現在都變成什麼樣了？”玉麟緊蹙著眉頭道：“成天不是喝酒就是上妓院，給父親和三媽惹了多少麻煩？你這個樣子叫他們多傷心！”
    “別他媽人模狗樣地在這教訓我！老子不需要你的教訓！”玉龍推開兩個裁縫搖搖晃晃地走到玉龍的麵前道：“他們傷心？我還傷心呢！你知道什麼？你了解我嗎？既然你他媽的不了解，什麼事都不知道，你憑什麼在這裏教訓我？”最後幾句話玉龍和嘶吼出來的，一旁的玉鳳怕兩人動手，連忙緊張的走上前去將他的哥哥扶到椅子旁，準備叫他坐下。
    不曾想他不僅對自己的親妹妹也並不領情，反倒推了她一把，差點讓她摔倒在地上。玉麟連忙上去扶住了玉鳳。
    玉龍從玉麟手裏奪過酒瓶，罵道：“你們都是一夥的，都他媽的給我滾開！”一邊罵一邊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留下幾個少爺小姐和裁縫麵麵相覷，好不尷尬。
    所幸三個裁縫都是生意場上磨練出來的八麵玲瓏的一把好手，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樣的事，當下隻是愣了一愣，便當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給少爺小姐們量起身來。
    幾個人正忙著，碰巧阿金提著給花澆水的水壺從門口走過。一想到前一天晚上他臉紅害羞得好像要哭的樣子，玉麟就覺得好笑，一時玩心大發，又想逗逗他，於是把他叫住了。
    “阿金！過來！”玉麟朝他點點頭。
    阿金規規矩矩地將水壺放在門口，走進去，向幾位少爺小姐請了安。
    “過來！”玉麟朝阿金點頭示意。
    阿金低頭走了過去。
    玉麟道：“來，給你三少爺抬著胳膊！”
    一旁的玉鳳打趣道：“你三少爺許久不擺少爺的架子了，今兒想好好耍耍威風！”
    阿金不知道玉麟是什麼意思，隻得站在他身前，雙手抬著他的兩個胳膊。
    玉麟見三位妹妹都專心致誌地挑選著花布，便湊到阿金耳邊悄悄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給我抬著胳膊嗎？”
    阿金抬起頭來看了玉麟一眼，搖搖頭。
    玉麟神神叨叨地向四周望了幾眼，道：“因為昨天抱你太使勁兒，今天膀子痛！”
    玉麟的話音剛落，阿金的臉又紅了起來。
    玉麟見自己的目的已達到，便得了趣兒，輕輕在阿金耳邊吹了一口氣道：“你看，臉又紅了！最近是怎麼了，好端端的臉就紅了，以後跟我走在一起，人家越發要說你像我的小媳婦兒呢！”
    阿金聽玉麟這樣說，這才察覺他是在捉弄他，忍不住生氣地將玉麟的雙手狠狠地放了下來。玉麟哎唷一聲，捂著自己的手連連叫痛。阿金本有些生氣，聽到玉麟這樣叫又深怕他真的弄痛了他，一時間忘了生氣，捉起玉麟的手一邊輕輕地吹一邊問他：“沒事兒吧？”
    玉麟狡黠地一笑，道：“沒事兒！”
    “三少爺！”阿金一跺腳，道：“你若是再這樣捉弄我，我可要告訴大太太去了！”說著生氣地走出去，提起水壺，一溜煙似的跑了。
    “好了！三少爺！”裁縫量完了玉麟，催促他到一邊去選布料，玉麟走到放布料的桌子前，三個女孩子正興奮地挑選著花布，討論著做成什麼式樣最好看。玉麟對這些不敢興趣，隨便挑選了一個花色。
    手藝最好的張裁縫整理了少爺小姐們挑選的布料道：“這兒還剩下一個灰色斜格紋呢布料，哪位少爺小姐要的！”
    三位小姐都撇撇嘴，表示灰色並不適合女孩子。玉麟本沒在意，但當張裁縫把那塊布拿起來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人的身影。這個人不高，很瘦，站在人群中十分地不起眼。但他有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會彎成兩道月牙，裏麵盛滿了令人感到溫暖舒暢的陽光。他想，這款洋布做的衣服，沒有人比他更適合。
    “我要我要！”玉麟大聲道，深怕自己說得慢了這布料就會給別人搶走。
    “好嘞！那就照著您的尺碼，用這個灰色斜紋格呢布料再給您做一件……”
    “不不不！”玉麟打斷他的話：“不是給我做的，是給別人做的！但是我現在還不知道他的尺寸，我明天量了再差人給您送過去行不行？”
    “沒問題啊！”張裁縫道：“明天我在裁縫鋪裏候著！這卷尺我給您留著！”說著張裁縫從自己的工具箱裏，拿出一個卷尺遞給了玉麟。
    玉麟接過卷尺，幾位裁縫都告了辭。
    送走了裁縫，玉麟拿著卷尺歡天喜地地朝下房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