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賽龍舟。
    長河兩側人頭攢動。遠遠望去，黑壓壓的沿河排開。
    穆染天著一身明黃金絲雲繡九龍紋龍袍，坐在觀賽台高高放置的龍椅上。他薄削的唇抿著，目光悠遠威嚴。
    “皇上。時辰到了，可否開始？”
    監禮官小心翼翼問著。皇上自打坐在台子上，就一言未發。他心中著實惶恐不安。
    “嗯。”
    穆染天的聲音低沉冷靜，帶著不怒自威的凝重。
    咣！咣！咣！
    “正午已到，開船嘍——！”
    三聲銅鑼震天響，監禮官扯開嗓子高吼一聲！
    “嘿——！”
    “嘿——！”
    “嘿——！”
    蓄勢待發的船夫們，應聲高呼口號！兩岸的人群，瞬間沸騰起來。
    “嗨——！快劃呀！”
    “加油！加油！”
    “紅色龍頭的船最快呢！”
    “青色龍頭的船就快要趕超啦！”
    “快呀！嘉城的船太慢了！”
    人群裏，觀看賽龍舟的百姓不斷議論著。當船從自己麵前劃過時，如果看好這條船，就往長河裏拋灑粽米。
    這是八年來，頭一次的賽龍舟。人們都興奮難耐。也不管是不是有自己村子的人在船上，又或者是同一郡縣城池的船隻，隻要有船經過，便往江裏拋灑粽米。
    漫天飛舞的乳白粽米，沿著河岸，在空中劃出活躍美麗的曲線，然後噗通噗通跳入長河水裏，濺起點點水花。
    “哈哈哈！”
    “來讓爹抱你來看！”
    “嗬嗬！真好看呢！”
    “爹爹，再高一點嘛！”
    “好嘞！坐穩啦！”
    “哇——！嗬嗬！好高！龍舟跑得好快呐！”
    耳邊不斷傳來孩童的歡笑，慈父的寵溺。
    多麼美好的場景。
    容月走在熱鬧的人群裏，他麵色雪白，汗珠一顆顆浮在臉上，嘴角勾出一抹溫柔又苦澀的笑。
    他並沒有隨著齊修一起在官員專用的高台上觀賽。官員和家眷需要比皇帝早到很多。入座後，他望著遠處高高在上空空蕩蕩的龍椅，對身側的齊修說自己想要下去走走。
    齊修並沒有拒絕，隻是猶豫一下，就點頭同意，派了相府護衛跟在他身後。
    容月走得很慢。路走久了，他已經開始有些氣喘難忍。
    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長河兩岸，像極了鄴城橫江的沿岸。鄴城……如今恐怕已經不複存在了吧。
    “公子，小心！”
    護衛甲一大喊一聲，伸手便接住了橫空飛來的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
    容月一驚，在瞧清楚甲一手中到底是什麼後，不由失笑。
    “我說甲一，別人接的那都是繡球，你這接的怎麼是個繡鞋啊！哈哈！”
    護衛甲五調侃道。
    “保護公子最重要。不要沒個正經。”
    甲一拿著繡鞋，回甲五一句。又轉頭，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容月，確認保護的對象完好無損後，對著容月恭敬一禮。
    “奴才冒犯了。”
    容月笑笑，搖頭。“看這鞋的大小，該是誰家坐在父親肩頭看龍舟的小姑娘，被人群擠掉的。”他聲音緩和，如清泉流水，徐徐道來。
    甲一聽著這樣清潤的嗓音，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答話。心裏隻飄過一個念頭，好……好聽的聲音！
    “喂，你啞巴啦！公子同你講話呢！”
    甲五一巴掌拍上甲一的腦袋。
    “啊？哦！奴才這就去尋丟鞋的人。”甲一回神，尷尬地說著，就要轉身往人群裏去。
    容月卻是從他手中抽出繡鞋，目光穿過甲一朝他身後望去。
    “或許不用你尋了。”
    “唉！這位公子！”一個青年壯漢跑過來，撓撓頭，“嘿嘿，不好意思，這是小女的鞋子。真的是多有得罪。”
    他懷裏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兒。小女孩兒腳上穿著一隻與容月手裏相同繡花的鞋，正瞪著一雙水靈的眼睛，有些委屈地抬頭看著壯漢。
    “爹？嘉兒是不是闖禍了……”
    容月不語。隻是走上前去，伸出一隻手將繡鞋穿到小女孩兒光著的小腳上。他白皙修長的手幅度輕緩，卻是流暢自如，仿佛做過了千百遍的動作一般。
    穿戴完畢，他又伸出另一隻手摸摸小女孩兒的頭，溫柔看著那雙疑惑又委屈、從壯漢身上轉而望向自己的大眼睛，笑道：“好了。嘉兒很乖哦，也很幸福呐。”
    小女孩兒前一刻還委屈地欲要哭出來的表情，下一刻便綻放出燦爛的笑。她的眼睛圓圓大大，裂開嘴，露出兩排小小白白的牙齒。
    “真的嗎？”
    “嗯。真的哦！”
    容月微笑點頭，然後退後幾步，正視懷抱小女孩兒的年青壯漢，“兄台的女兒很可愛。在下，告辭了。”
    “嗯，嘿嘿！哎？就要走了嗎？不如一同去觀龍舟可好。嘉兒很喜歡公子呢。”
    甲一和甲五聞言，都警覺地瞧一眼那看似憨厚的壯漢。如果是一般的百姓，見到錦衣華服的貴家公子，都是唯恐避之不及。這個人，倒是一反常態，竟還邀公子同觀龍舟。說是太過憨厚老實，卻也依舊透著古怪。
    “公子，您出來也有些時候了。該回去了。”甲一上前一步，站到容月和壯漢之間。
    “嗯，好。”容月點頭，對著壯漢抱歉笑笑，“在下身體欠佳，不便久留，恐怕不能陪嘉兒看龍舟了。”
    “沒事，沒事！我看公子你臉色也不大好，是我疏忽了。”那壯漢又撓撓頭，憨笑著賠不是。
    “那，有緣再見。”
    容月微笑拜別，然後轉身跟著甲一甲五，往觀賽台折返。
    三人一路往回，容月在前，甲一甲五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