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後殿的天池中，穆染天麵部表情，呆呆站立。
    我沒有力氣了。您喂我，可好？
    您喂我，可好？
    您喂我……
    可好？
    畫麵總是停留在那一日，容月問他這句話時的情景。
    被汗水打濕的黑發散落額前，發絲下一雙細長幽深的眼微微彎著，靦腆溫柔的笑便掛在蒼白一片的臉上。大量失血後，不見血色的唇勾起柔和的弧度，慢慢啟合。
    “我沒有力氣了。您喂我，可好？”
    沉靜的笑臉，無奈的語氣，夢裏才會出現的場景，沒有壓抑的沉默，亦沒有激烈的反抗。他對他笑言，“您喂我，可好？”
    如何能不好？！就算曾經深刻的記憶裏麵，那人也從未如此溫順地請求過“您喂我，可好”這樣令他意外驚喜的要求。
    那人低著頭，依舊避開自己的目光。然而，卻是極其配合地張嘴，不急不緩地吞咽。就像多年的伴侶，默契無需言語，甚至無需眼神的交流，便可天衣無縫。
    可，畫麵就隻停留在這一幕。不敢往前，亦不願退後。
    穆染天冷峻如刀削的麵上，是秋霜一樣的陰寒。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透過窗棱的月光下拖出長長的黑色。
    如果真的，能夠停留在那一日，該有多好。可惜，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任他是皇帝也好，天龍也罷，都不能讓時間停止，更不能扭轉乾坤。
    周圍氤氳的水汽，淡淡的藥香浮動。遠處隱藏在迷霧後的純金水龍閃著點點光芒，吐出溫熱的泉水。
    睫羽在臉上投下兩片濃黑的陰影，遮住了穆染天的眼睛。他低著頭，瞧著一池蕩漾的水，垂在兩側的手幾握幾鬆。唇角抽動起來。
    他說不出心中是後悔多一點，還是懊惱多一點。
    ……
    “我沒有尋死。我……還不能死。”
    “不要——！”
    “穆染天，放開我……”
    “唔唔……不，要……唔”
    “放手！放……手——！”
    “嗯，嗯……嗯……放開我，求你……”
    “啊——！……”
    ……
    穆染天動作幾下，就扯開了繁複的金絲龍袍，仍在池邊。沿著台階慢慢浸入溫熱的池水中，暖意瞬間包圍了周身。閉眼感受溫熱柔軟的水，還有縈繞鼻息的淡淡的藥香。
    深吸一口氣，猛地紮入水中。發絲散開，漂浮在水麵之上，跟隨池水一起左搖右蕩，久不停歇。
    窒息的感覺慢慢強烈，身體開始不自主地顫動，但不論多麼劇烈的鼓動，胸膛裏依舊得不到絲毫空氣。緊緊閉著的眼睛，驟然睜開！射出嗜血的寒光。
    穆染天仍然沉在水下。他睜著眼，靜靜感受窒息帶來的痛苦和刺激。
    淺淺的紅色漂上水麵，隨著發絲一起搖蕩，遠去消失。然後又有更紅的顏色漂上水麵，再遠去消失。
    意識還是萬分清晰，不曾隨著池水一同遠去。陷進肉裏的十指，顫抖著，疼痛更加深入骨髓。
    ……
    “你在幹什麼？！”
    “齊熔月！朕就那麼令你不能接受，要幾次三番用死來逃避？！”
    “我沒有尋死。我……還不能死。”
    “你當朕是瞎子！還是傻子？！”
    “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
    “穆染天，放開我……”
    “朕的名諱，豈是你能叫的？！”
    “唔唔……不，要……唔……”
    “……”
    “放手！放……手——！”
    “朕不會再放一次！你，休——！想——！”
    “嗯，嗯……嗯……放開我，求你……”
    “求朕？不如，用你的身體來求吧！怎麼樣？感覺是不是很美妙？”
    “嗯，嗯……不……啊——！”
    ……
    嘩啦！衝出水麵。
    痛苦再也難以忍受。被池水衝擊的雙眼幹澀無比，腥紅的血絲滿布。穆染天漆黑深邃的瞳仁裏倒映著一片玉白。
    他趴在冰涼的漢白玉池台邊，地麵的瑩白有些模糊不清，瞧不真切。恍惚間，好像是那人的身體，想要細細看清，卻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什麼也不是。
    片刻的失神後，穆染天緊緊閉上眼睛。
    薄削的唇，輕輕動著，吐出一個字。
    “月……”
    他伸手撫摸上寒涼的白玉地麵。恢複視力的眼睛睜開，微微眯起。
    不知道明日可否見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