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太極宮內仍舊燈火通明，跪滿一地的太醫、宮婢和內侍。
    李貴和徐長壽就跪在最前麵。
    滿殿的人，寂靜無聲。強烈的壓迫感下，大概唯有汗流可聞。
    穆染天一言不發，靜靜坐在榻前。冷峻的臉上，透著寒氣，一雙深邃眼眸忽明忽暗。映入眼中的，是一張蒼白到不能再蒼白的臉，更是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李貴低著頭，心中惶恐不安。
    徐長壽算算時辰，幽幽開口：“皇上，一個時辰到了，請這位公子服藥吧。”
    “嗯。”
    穆染天點頭，伸手。一旁的宮婢趕忙小心翼翼遞上剛從藥爐罐子裏倒出的湯藥。
    “都下去吧。”
    冷冰冰的四個字，所有人如臨大赦。幾乎一瞬間，大殿內便遍空無一人。
    穆染天瞥一眼眾人離去的背影，端起碗，含一口藥在嘴裏，然後俯身，對上兩片冰涼如雪的唇。
    苦澀的湯汁在冰冷與火熱之間流淌，一遍又一遍。
    許久，穆染天放下見底的藥碗，神色越發凝重。徐長壽的話似魔咒，不停在耳邊回響，“恐怕，時日無多。心脈與肺腑皆損，強行壓製、登台，臣無力回天。”
    龍袍下的手緊緊攥著一片青衫，明黃的背影顫抖幾下。
    “月……”
    穆染天伸手，輕輕撫摸令他魂牽夢縈的臉。沒有一絲溫度的冰冷，手上的厚繭幾乎要感受不到這蒼白的存在。他俯下身，將柔軟無力的身體輕輕攬進懷裏。千軍萬馬，大漠雪原，他都不曾怕過。可他害怕訣別，再一次的，訣別。
    “傳朕旨意，新年百官半月休沐！”
    開國第一年的年關，普天同慶的喜悅氣氛貫穿大江南北。近八年的戰亂結束，時隔多少春秋，百姓又一次可以一家團圓吃頓飽飯。
    朝廷舊曆的三日休沐，如今改為半月，整整十五日。禮尚往來，探親訪友，新官舊僚忙得不亦樂乎。
    然而大紅的窗花，噼啪的鞭炮卻都被擋在了太極宮外。
    穆染天放下藥碗，輕輕擦拭容月的嘴角。嘴裏的苦澀緩慢散去，心中的苦澀卻久久難消。
    整整七日，床上的人從未醒來。喂藥的時間越來越長，氣息漸漸時斷時續，原先淺粉色的唇也再無半絲血色。
    “皇上，容公子一心求死，臣無能。但或許，解了公子的心結，他就會願意醒來。”
    心結嗎？
    然而如今，溫婉的頑疾也快要康複，梨園做為禦用戲班可謂是炙手可熱。容月卻依舊沉睡。
    穆染天抱起容月，輕柔擁進懷裏，一遍遍在他耳邊低語。哽咽的聲音，最終化作低沉的嗚咽。
    “月，醒來吧！”
    “月，還要睡嗎？”
    “月，不要再睡了，好不好？”
    “月……”
    不能用力擁抱懷裏脆弱的人，隻能死死憑內力抗衡極度渴望緊緊相擁的心，維持最後的理智，控製著擁抱的力道，保持著安全的距離。連一個普通擁抱，都不能，不能！
    容月軟軟靠在穆染天的臂彎裏，垂落兩側的手被人緊緊握著。整個人蒼白到似乎要被殿內爐火融化。
    搖曳的火光，令他的睫毛如兩隻翩翩共舞的蝴蝶一般映下。與穆染天二人，遠遠望去就是世間最絕世的丹青，是天下最安寧美好的所在。卻可惜，這丹青隻是水中倒影，一碰即碎。
    徐長壽闖進太極宮，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番場景。
    他愣了良久，才急急說道：“皇上，千年血蒲可以強心續脈！”
    “千年血蒲”是徐長壽翻遍皇宮藏書閣醫書，用了七日時間，才尋到的最有可能治療容月心脈的藥材。
    可惜這味藥就連他這個被稱為醫界聖手的人也未曾聽聞過。血蒲隻記錄在《宮藥秘典》的備錄之中。聊聊數語，僅僅批注了藥用功效，沒有圖片，亦沒有生長地的任何線索。
    然而，千年血蒲對應的病症與容月所得及其相似。徐長壽一向醉心醫術，如今病人又危在旦夕，這才擅闖了太極宮的寢殿。
    “朕會給你人手。下不為例。”
    穆染天沒有放開懷裏的人，隻是側臉對著徐長壽。他的聲音冷酷，聽不出絲毫喜怒感情。更加沒有詳細詢問關於千年血蒲的事情。
    “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感受到穆染天的冷漠，徐長壽這才後怕起來。帝王的喜怒果然不是他能夠揣測的。他顫顫巍巍爬起來，退出太極宮。
    沒想到，才退出殿門剛一轉身，便有十名身著黑色短袍的人立在他麵前。腦中還沒有做出反應，徐長壽就被幾人騰空架起，往宮外而去。
    “你，你們是何人？”
    “徐大人，您的東西和藥童全部都在馬車上了。”
    徐長壽心裏一驚！
    這些人恐怕就是當今聖上的神秘護衛。他驚訝皇上的行事速度，心裏更是疑惑叢生。從他發現千年血蒲到現在，不過幾刻鍾時間。難道這些人就已經查出千年血蒲在何處？這怎麼可能？
    “徐大人，之後還煩請您少問少說，專心為容月公子尋藥就好。”
    帶有警告和忠告意味的話，讓徐長壽不敢問出心中疑惑，隻能悻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