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閣是這地方最特別的閣子，之所以這麼說，因為這兒就他一家賣男人給男人的。
     半年前起，黎南就是這兒的常客。那時他不過剛搬到這兒。
     這日早上，黎南在縹緲閣錦羅倌人的床上睡的正香，就被外麵傳來的聲音吵醒了。不耐煩的咕噥，“出去看看出什麼事情了。”旁邊挨著他睡的錦羅便慢慢坐起身來，他樣貌不錯，卻是一臉疲色，看來昨晚上被累得不行。細細聽了一會，錦羅道，“黎郎，你起來，好像是找你的。”
     “找我？”黎南聲音頓時拔高，“該不是那老頭吧？”黎南一下子就坐起來了。
     “仿佛不是，你起來看看吧！”錦羅偎在黎南耳邊輕言細語，著實有幾分妖媚的感覺。
     “好，爺出去看看，你先歇著。”說完，拈了錦羅下巴，親了親，才起身，卻不想錦羅因此紅了臉，在帳子裏麵顯得特別的朦朧，黎南忍不住又回來親了一回，才披了件衣服出去了。
     走下樓一看，確實是家裏來的人，但不是他爹黎城，而是他家的小管家。
     那人是管家身邊得力的助手，為人處事十分在行，所以得了個“小管家”的稱號。小管家見到黎南下來，掙脫抓住他的保鏢，急急道，“二少爺，快跟我回去吧，老爺出事了。”
     鴇母卻在一旁陪笑道，“黎爺，不知道是您家的人，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事。”黎南淡淡回了鴇母，輕瞄了那人一眼，問道，“死了沒有？”
     “少爺怎麼這麼說話？你且跟我回去，老爺真是不行了。”小管家急紅了眼睛，這個二少爺，自從大少爺入贅到商家，就完全變了，看他爹，跟看仇人似的。
     “是嗎？”黎南挑了挑眉，“你等著，我先去穿了衣服。”說完徑直回了錦羅的房。
     “怎麼樣？”錦羅卻是已經起來了，倚了床柱坐了，一頭黑發披著，眼神帶媚。
     “你這小妖精，就知道勾引我！”黎南憤憤的坐到錦羅邊上，扯了錦羅頭發逼他麵對著自己，柔聲道，“爺今兒得回去。”
     錦羅連眉都不皺一下，撒嬌似的道，“那黎郎什麼時候再來？”
     “看情況！”黎南放開錦羅，開始穿衣服，錦羅卻扯著不讓他穿。黎南本想將衣服扯回來就算，結果一拉扯，原本鬆垮垮掛在錦羅身上的衣裳從那圓潤的肩膀上滑了下來，米色的肌膚上印著許多紅印子。
     黎南一看這境況，再忍不住了。本來他早上起來，欲望就有抬頭的跡象。一把放開衣裳，抓住後退的錦羅，壓在床上，正準備大幹一番，忽然聽到外麵小管家的叫聲，“二少爺，你倒是快點呀！”
     黎南頓時沒了興致，起身的時候在錦羅屁股上打了兩巴掌，苦惱道，“怎麼辦？有人不想讓爺幹你呢。”
     錦羅趴在床上不起來，聲音裏麵帶了哭腔，“黎郎，人家不要啦！”
     “哼！”黎南一邊穿衣服，一邊笑道，“這帳先記著，等爺辦完事兒再跟你這小妖精算。”
     “黎郎，人家知道錯了嘛。”錦羅說著，已經從床上坐了起來，黎南穿好了衣服回過頭去看他的時候，他正以一種極撩人的姿勢坐在那裏，黎南皺皺眉，替他整整衣服，道，“別出去亂跑。”
     “知道啦！”錦羅撇撇嘴。
     黎南搖搖頭，走了出去。
     上了小管家趕來的馬車，黎南閉目養了一會神，便到家了。
     這個，是黎南一點都不想回的家，可是以前的家已經不在了。
     進了黎城的房間，黎南卻隻是站在門口，並不靠近，輕蔑的看著床上躺著的那人，那是他的爹，也是出賣他大哥的人。
     “二少爺回來了。”頭發有些花白的管家看到黎南進來，忙俯身下去，對黎城說了。
     原本渾濁的眼睛稍微亮了亮，黎城虛弱地道，“南兒，過來，爹有話對你說。”
     黎南著實愣了愣，這個真的是平時的老頭子嗎？這個幹幹瘦瘦，說話都困難的人，真的是他爹？
     但是腳卻不聽使喚的走過去，站在床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投下的陰影，擋住了黎城的臉，看不真切。
     黎城見兒子依然一句話都不說，隻當兒子還在責怪自己，想想自己的作為，確實是不配做人家的爹的。可是，現在不說，怕是來不及了，“南兒，爹知道，你怪我為了我保住自己，把東兒給了商家，……”
     “我知道，你也是無奈嘛。”黎南接了下去，心裏依舊是輕蔑和厭惡，他以為這老頭子要說什麼呢，“如果，你隻是說這個，我就先走了。”
     還沒來得及動腳，一隻像爪子一樣的手抓住了黎南的手腕，一點力氣都沒有，可是黎南卻沒法甩開，他對自己說，“甩開他啊，你不是最討厭他的嗎？”
     可是沒有動，僵在那裏而已。
     黎城卻因為這個動作，喘了好幾口氣，“南兒，咳咳咳……你聽我說。”
     黎南最後還是在床邊坐了下來，黎城仿佛鬆了一口氣，接著道，“爹知道，一直說自己有苦衷，卻還是把兒子送出去的人，根本沒有做父親的資格，可那時還有你和你娘，爹不敢冒險。商家，爹真的惹不起，是爹無能吧。可商小姐偏偏又看上了你哥哥，爹沒有辦法，隻得讓你哥哥去了商家，雖然，商少情還是沒有放過我們，但總還留著命。爹現在這樣，並不是病，而是毒發了。”似乎看出了黎南的疑問，“爹以前中過一種毒，一直沉在身體裏麵，現在一發，便沒解了。爹不怕死，隻是不放心你。你性子不好，沒爹看著，以後，你可怎麼辦啊？”
     “爹，你別死！你要是死了，我非把家敗了不可。”雖然說的是狠話，可是卻連聲音都帶了哭音。
     “別說傻話了。爹自己是知道的。這是報應！不過，總算還可以去陪你娘。爹隻求你兩件事，一是把我和你娘葬在一起；二是千萬不要去找你哥，也別為我們報仇。”
     “為什麼？”
     “你答應我！”黎城用盡全身力氣喊出來。
     “不答應，我不答應，爹，你別死！”
     “唉……記住，別給我們報仇。商少情心狠，你不是他對手，自己好好過日子吧，爹希望你和以前一樣。”黎城掙紮著說完這些話，已經是隻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黎南跪了下去，緊緊握住他爹的手，頭埋得低低的，肩膀抖動不已。
     旁邊人看了，也忍不住抹淚。隻有管家靜靜立著，看不出神色，依舊保持著大戶人家管家的那種氣質。
     那手，最後還是無力的垂了下去，黎南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黎南現在才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黎南哭了幾回，幾欲昏死過去，待到他從床邊站起來的那個瞬間，仿佛已經變了一個人。
     管家去安排葬禮等等事宜，黎南卻去了後院，那裏，是他黎家現在的心髒——黎城的書房。
     黎南把自己關在裏麵，吩咐除了送飯送水，誰也不許打攪。他倒不擔心會出什麼亂子，管家自然會為他處理好一切。
     七日以後，黎南開了書房的門。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在他的臉上，眼睛有些刺痛，剛想抬手去擋，人卻直直的倒了下去。
     眾人七手八腳的抬了他去休息，隻等著晚上送他爹出門上山去。
     黎南沒多久就醒了過來，其實他在書房也不是完全沒睡，不過心裏麵有掛念的事，一直睡不好而已。開門的時候會突然暈倒，或許是因為發現那個秘密吧！
     “二少爺，喝點粥吧！今日子時，就該送老爺出門上山了，你去看看老爺吧。”小管家已經被叫來照顧黎南了。
     黎家在這個地方住的時間並不長，也沒有什麼相交的人，自然沒什麼人來看黎城，是以靈堂裏麵空空蕩蕩，黎南在那些白色的經幔中穿行，仿佛離了魂。
     黎南跌坐在“奠”字前麵，也不燒紙，也不上香，隻喃喃低語，竟是在質問他爹，“你明知道可以解毒，卻還是去死，終究還是哥哥更重要，對吧？可是，哈哈，他再也給你黎家留不了香火了，不說現在，就是以前，也不能。因為以前，他是躺在我身下的，哈哈……”
     一個仆人正好從內堂出來，不小心聽了這話，大驚，剛剛跑了兩步，跌倒在地上，黎南回頭，冷冷道，“你聽到了什麼？”
     “二少爺，奴才……奴才什麼都沒有聽到。”那人跪在地上，渾身哆嗦得厲害。
     “管家！”黎南向外麵喝道，管家很快走進來，恭敬的站在一邊，“二少爺，有什麼吩咐？”
     “把這人拖下去，割了舌頭。”
     “不要啊，二少爺，我什麼都不知道啊！”那人驚恐萬分，不住的磕頭。
     “是。”管家上來捉那人的手，那人卻突然掙脫，向黎南撲去，嘴裏嚷著，“我殺了你！”
     黎南與管家都沒有料到他會突然來這麼一手，一時沒有防備，竟讓那人撲到了黎南麵前，掐住了黎南的脖子。黎南本來身體虛弱，被這麼狠命一掐，半條命都沒了。管家見狀忙上前來，手卡在那人脖子上，一使勁，那人便軟軟倒了下去，已經沒了聲息。黎南好不容易坐直了身子，猛咳幾聲，見那人已沒了氣息，道，“殺了他做什麼？”
     “他差點要了您的命。”
     “算了，拖下去吧。”黎南揮了揮手，獨自撐著進了內堂。那裏麵停的，正是黎城的屍體。
     外麵細細碎碎一陣聲響過後，安靜了下來，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了黎南和他死去的爹。他撫上他蒼老的臉，神色哀戚，“爹，是你對不起我的。不過，你和哥哥真像！”
     中間管家過來，給黎南端了粥來，隻說他身子弱，不能吃油。黎南沒有任何反應，管家給什麼，他就吃什麼。
     到了子時，棺已經釘死，著十六個人抬了，往山上去，黎南端著牌位，走在前麵。每走一段，便慢慢的跪下去，跪一會，再起來，再走，再跪，再走，再跪……
     黎南看著棺材進土，先自己捧了一捧黃土蓋上，管家來拉開他，然後上來許多人，拿了鏟子，往裏麵填土，慢慢的，什麼都看不到了。
     黎城還是和他妻子葬在一起了。隻要是他的願望，管家都會認真的完成。
     道士念了經，撒了錢，折騰了半夜，總算完事了。
     黎南回到家，幾乎是立刻就睡著了。
     這麼一睡，便睡了三日。
     醒來的時候，管家坐在床邊，看著他，神情縹緲，不知道到哪裏去了。
     “管家？”黎南輕喚。
     “家都沒了，還有什麼可管的呢？”管家淡淡道，“南公子，你還是叫我軒弘吧。”
     “你要走嗎？”
     “嗯，依南公子的意思，人都遣散了，隻剩下我們了。”
     “也好。反正他也不會回來了。我留在這裏也沒有意思。”
     軒弘從桌子上拿過來一個包袱，“這是剩下的東西。”
     黎南接過來，打開，取出一些錢來，“軒弘，我求你件事。你去縹緲閣，給錦羅贖身，再給他一筆錢，讓他自己過日子去吧！”
     軒弘並沒有接黎南手上的錢，隻道，“若是他心中有你呢？”
     黎南愣住。
     “你還是自己去吧！”軒弘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黎南不語，軒弘走了出去。從此，這世上，任何一處，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
     黎南站在縹緲閣外，不知道進去了要怎麼說。所幸現在是白天，秦樓楚館並不開門。
     天色漸漸暗下來，黎南的身影終究被鴇母發現，臉上堆著笑的跑過來，“喲，這不是黎爺嗎？怎麼這麼些日子沒來？錦羅可想你想得慌。”
     黎南隨著鴇母進了縹緲閣，隻說了一句話，“我要給他贖身。”
     鴇母一愣，心裏立刻有了自己的解釋，笑道，“錦羅真是好福氣，黎爺既然看得上他，妾身也就不多說廢話了，這個數！”胖乎乎的手指全部伸出來——五百兩！
     黎南點點頭，“我先去看看他。”不再搭理鴇母，上樓去了。
     門口的小童見到黎南來了，十分高興，嚷道，“公子，黎少爺來了。”
     黎南走到門口，對那小童點了點頭，門已經打開了，正是錦羅。錦羅看了黎南兩眼，也不說話，又自己進去了。
     黎南摸摸鼻子，順手關了門，剛要跟上去，錦羅卻突然轉身，撲進了他懷裏，啞著嗓子道，“你都死哪去了？”
     黎南把他抱在懷裏，淡淡道，“老頭子真的死了。”
     錦羅抬起頭，張大了嘴，喃喃，“不可能吧！上個月他來的時候不是還生龍活虎的麼？”滿眼的不相信。
     “我騙你做什麼？今天來，是給你贖身來的。”
     “贖身？”錦羅看著黎南，顯然，他暫時還沒有反應過來，“你讓我想想。”
     “還有什麼好想的，難道你想待在這裏不成？”
     “不是。隻是你幹什麼要給我贖身？”錦羅看著黎南，希望得到一個答案。
     “我要走了，你待在這裏，我怎麼放得下心？”
     錦羅放開黎南，“我明白了，你不過是為了補償我才為我贖身，你不會和我在一起的。那你給我贖身有什麼意思呢？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錦兒，你這是做什麼呢？當初我們不是說得好好的嗎？”黎南耐著性子，勸道。
     “當初？我不管什麼當初，我隻知道，我隻有你這麼一個男人，沒有別人。隻有你！要是沒有你，哪裏不是一樣？”錦羅嗤笑道。
     “你……！這由不得你，我一定要給你贖身，這不是你決定的。”黎南有些生氣，仿佛已經惱羞成怒。
     “黎郎，你真忍心逼死我嗎？”錦羅一臉弦然欲泣的表情。
     黎南頓了一頓，終是不忍，將錦羅攬進懷裏，低聲道，“錦兒，你這是何苦？”
     錦羅卻不說話，抬頭吻上黎南，黎南一愣，按住錦羅的後腦勺，仿佛怕他逃走般緊。
     良久，黎南放開錦羅，錦羅微微喘氣，緩了一緩方道，“我跟你走，但是你不能丟下我！”
     黎南仿佛被那吻迷了腦子，點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