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鳳求凰 第十五章 人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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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人心難測
素素無從探究胤禎的內心和他所感受到的震驚。那天晚上,胤禎隻問了她一句話:“你看到什麼?”素素嫣然一笑,說:“房子而已。”抬手一指,落落夜空下,京城大小房屋無數,層巒疊嶂間,隻有素素淡淡的聲音:“都是房子。”胤禎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次日,胤禎感染風寒,康熙帝囑多加修養,亦免其每日上朝。素素無從知道這些事情,她有她煩心的事情。鳳凝的丫頭慈姑找到她,向她求救。
那日鳳凝被劫持,不知道是誰多嘴,告到福晉那裏,說鳳凝品行不端,與人暗通款曲。福晉大怒要加以飭罰。特請先生挺身而出,以證清白。
素素心裏奇怪,胤禎知道自己是女子,怎麼還會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詳細問了才知道,原來府內的事情,胤禎是不管的,都由嫡福晉說了算。福晉說,就算吳先生是女子,那劫匪也是女子?!都說滿人不計較這些,看來也不盡然。計較不計較都是借口罷了。
素素心裏感到厭煩,打心眼裏不想摻和進來。慈姑淚如雨下,跪倒在外麵,揚言吳先生一日不允,她便跪一日,一直跪到先生答允為止。
看她嬌弱不堪的樣子,店裏的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都忍不住暗暗猜測,更有心腸軟些的,站出來勸素素,莫不如應了,且去看一看,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嗡嗡的議論猜測在店裏此起彼伏,一直持續到下午。素素想喝酒,也有人走過來說兩句,終於不勝其煩,來到慈姑麵前。兩指拈著慈姑的下巴,冷冷的說:“你真要我幫助麼?”
慈姑的眼神豁然一亮,充滿希望的看著素素,素素道:“那就離開王府!”
慈姑如遭雷擊,求了半天,竟然是這麼大逆不道的結果。吳先生這不是在壞主子的名節麼?這,這,這是什麼意思?!素素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轉身要走。慈姑一把撲上去,抓住她的衣襟說道:“吳先生,現在隻有您可以救主子了。你當時在現場,知道主子最是清白無辜的。您隻要過去說一聲,就可以為主子洗清名譽啊!”
素素眼神閃爍,道:“你是說讓我過去把你說的話重複一遍?”
慈姑救主心切,沒注意素素的臉色,重重的點點頭。
素素陰惻惻的說:“你是說,讓我告訴別人你家主子從來沒有被劫匪碰過,抓過,威脅過?那劫匪是幹什麼的?拜廟麼?!荒唐!”
那嫡福晉本來就是一心在抓鳳凝的錯處,為自己立威風,同時也是殺雞給猴看,警告府裏其他女人。這種女人間的鬥爭,隻要不太過分,胤禎不會插手。素素是過來人,雖然不明白具體的情況,但此中機關卻是一看就明白。當初,就因為鳳凝的尖叫,觸發了不堪的記憶,差點失手殺人。對她談不上有好感。這次,本想袖手旁觀。
沒想到,慈姑性子倔強,又久在王府為奴,即使有求於人,神氣間亦多了幾分傲氣。現在,為了自家主子,不僅對素素強人所難,更要求素素按照她說的行事,雖然情有可原,終究犯了素素的忌諱。素素本就不是寬容之人,個性偏激,在其身居主位時,曾被家中其他女子算計的瀕臨崩潰,對妾侍原本就沒有好感,此時心中竟然滿是厭惡,連帶著連胤禎都討厭起來。惡狠狠的甩掉慈姑,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慈姑這才明白,曾經救過自己和主子的人不是菩薩,而是魔鬼。想著可憐的主子,忍不住伏地慟哭不止。
人群中,一對年輕的夫婦看著這個場麵,女子的嘴角掛滿了嘲諷。對身邊的男子說:“你看,這就是你喜歡的人麼?冷漠無情,一點悲憫心腸都沒有。”
男子就是德文,喃喃的說:“不會的,素素不是這種人。她一定有她不得已的理由。”
“謝了!”身後傳來清冷的聲音,兩人驀然回頭,素素站在他們身後,手裏拎了一壇酒。說道:“尊夫人說得沒錯,我就是這種人。”看了他二人一眼,揚長而去。
德文的夫人秀林是自己前夫的表妹,或者――青梅竹馬。素素還記得,有一陣子,夫家還準備把秀林接進府裏,納為二房。隻不過秀林家裏不願意,覺得辱沒了門麵,這才作罷。可笑的是,當時丈夫對自己的解釋竟然是不願意委屈了新婚的她!
而今,秀林來京城找德文,德文竟然還堂而皇之的對自己說――永不放棄!?看他們夫妻比肩而立,究竟誰才是那個笑話?是否有一天,德文也會笑著對秀林說:“我不願意委屈了你”?!
素素心中煩亂,坐在城外的柳樹下靜靜的喝著酒,試圖在靜謐中找到心靈的安寧,把所有的煩惱統統撇到一邊。可惜天不從人願,無境山莊的大莊主站在她麵前,擺出有事相求的架勢。素素歎了口氣。
“葛天涯,十四阿哥的老婆們打架,與我無幹。除非你告訴我,你願意帶她走,讓她做你的老婆,興許我會考慮賣你個人情。否則,這一次就是殺了你,也不會幫你。”省略了一切麻煩的寒暄和圈子,素素打著酒嗝直搗黃龍。男人和女人有時候很簡單,比如這個葛天涯,打打殺殺的日子過膩了,想起了賢妻良母。現在這個女人因為他的行為受到不白之冤,作為“大俠”,葛天涯一定要幫助她的。或許這兩個人躲躲閃閃的不肯麵對背後的原因,但是,素素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浪費自己的精力。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葛天涯幫鳳凝如是,自己幫葛天涯亦如是。
省略過程,直接跳到結果。葛天涯憋紅了臉,尷尬的站在那裏。
鳳凝不會同意的,她有孩子,有父母,有自己的丈夫。更何況,她在王府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事情早就知道如何“忍耐”!
早點認清現實,好好過自己的草莽生活吧。
素素斜睨著那個高大的男人。大俠,被哭昏頭了吧!王府裏的女人豈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一甩手,酒壇飛向葛天涯。
鵝黃綠柳,夕陽斜下,總是斷腸人。
素素搖搖晃晃的走回自己住的旅店。吩咐小二打來了熱水,從懷裏掏出一個白玉瓷瓶,苦笑了一下,倒入沐湯中。終究還是他。
霧氣氤氳中,素素的麵龐是醉酒一般的酡紅。嫋嫋的白霧慢慢的從水麵飄起,愈來愈濃的酒香彌漫在空氣裏。水麵漸漸翻滾起來。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素素站起身,剛剛穿好中衣,一股泠洌的殺意,破空而來。本能的側身閃躲翻滾,雙手護住半敞的衣襟。狼狽的看著眼前的殺手――秀林。她沒有蒙麵,反而正大光明的樣子。素素心裏冷笑。
既然偷襲不成,先手已經失了。秀林隻道她醉酒之後,神誌不清,卻沒有想到素素的身手依然可以這麼敏捷。素素係好衣服,笑道:“穆夫人這麼急於看在下洗澡,現在可是失望了?”
秀林被她堵得張口結舌,羞憤無地。縱然知道素素是女子,可現在她的打扮樣貌,分明就是個剛剛沐浴完畢的俊俏公子!想起自己的來意,也不說話,挺劍就刺。素素微笑著搖頭看著她,閃身躲開,說道:“你以為讓我知道你是誰,我就不敢殺你嗎?”
話音未落,人已經從劍光中揉身而上,輕輕鬆鬆的扣住秀林的喉嚨。五指如鐵,笑麵如花,“你太高估德文的魅力了,也小看我的決心了。”看著秀林蒼白的麵色,圓圓的眼睛裏竟然因為恐懼蓄滿了淚水,“等到你真的明白什麼是死亡,再來找我吧。”鬆開手,素素拿起自己的長袍,說道:“第二次,你不會有活命機會。”陰冷的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地獄裏傳來。秀林忍不住打了個冷戰,無力的跌坐在地上。看著素素出門而去。
彌漫酒香的屋子裏,秀林突然感覺到一股穿骨透髓的寒冷,她剛剛和死亡擦肩而過。素素真的敢殺她。這個妖女,她是魔鬼,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她真的誰也不在乎!
走出旅店,素素急走兩步,轉到一個小巷。一張口,一股黑血“哇”的一聲噴到了牆上。想不到,他竟然可以這樣!
旁邊有人說道:“吳先生,我家主人有請。”
扭頭看看,不過是個普通家丁模樣的人,終於來了。素素抹掉嘴角的血跡,正正衣衫。隨著那人一路進了太白樓的三層。湘妃簾後麵,應該是那個人了吧?
挑簾進去,素素暗暗吃驚,竟然沒人!裏麵還有一道隔門。就聽隔門裏麵說道:“吳先生的身體好像不太好啊,我這裏正好有些方子,相信對先生的身體一定大有好處。”話是這樣說,裏麵卻沒有遞出東西的動靜。
素素冷冷一笑,一撩衣襟,自顧自的坐下,吩咐道:“加付碗筷。”
四周陡然一靜,沉默了一會兒,樓下才咚咚咚的上來一個小二,加了一付碗筷。素素說道:“裏麵的,如果你是和我說話,就出來。我不和死人講話。”
屋裏靜悄悄的,隻有素素倒酒的聲音嘩嘩的。門開了,裏麵踱出一位年輕人,輕袍暖裘,相貌清峻。素素略微打量了一下,突然想起師娘說得話,鷹鉤鼻子的男人不好惹。舉起酒杯喝了一口。
年輕人拱手施禮道:“吳先生,在下高福兒,久仰先生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素素點點頭,微抬下頜,“坐。”
年輕人麵上閃過一絲惱怒,不過涵養很好,嗬嗬一笑,拱手還禮,也坐下了。
素素放下筷子,說道:“既然隻有高先生才有解藥,還請先生明示,怎樣才能給素素。”說著,不自覺的咳嗽了一聲,壓下喉頭的腥甜。盡管如此,還是有一絲血跡微微溢出嘴角。
高福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口中還是殷勤的說道:“不敢,不敢。定是下邊辦事的人懼怕先生的威名,不敢近身,才想出了這麼個法子。來啊――”拉長了聲音,高福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有威懾力,吩咐道:“把金丸拿來,給先生服下。”
素素看了一眼藥丸,動都沒動。冷冷的看著高福,看著他臉上的得意漸漸的褪去,“先說條件。”
高福被她口氣中的不善嚇到了,激靈靈打了個冷戰。沒想到還能有人在救命藥麵前巋然不動的,看來江湖傳言果然不虛。收斂了傲氣,說道:“您也知道雍王爺禮賢下士,一心為國……”
篤篤篤,素素食指屈起敲著桌麵,黑色的瞳仁裏毫無生氣,“重點,一句話!”
高福咽了口吐沫,悄悄瞥了一眼素素,說道:“十三爺被皇上派人看著,希望先生代為通傳消息。”
素素拈起金丸,看了看,道:“誰讓你來找我的?”
高福先是愣一下,繼而打了一個哈哈,說道:“先生名滿江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隻是識得先生廬山麵目的人甚少,以至於在十七爺府上失之交臂。幸好,吳先生今日是自由身,就算另投名主也無妨。”
素素轉動著手裏的藥丸說道:“我要投到哪個主子的門下?”
高福麵紅耳赤,吭哧了半天說不出話,“那個,那個,自然是,自然是雍王爺,雍王爺……”心中暗叫糟糕。穆先生保證素素可以為雍王爺效忠,誰想到這家夥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自己已經把任務說了出來,若是她此時反悔――,高福暗起殺機。
素素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會幫你們傳遞消息的。不過,皇上既然有心監視,所派之人也不是俗物。告訴你的主子,你們隻有三次機會。而且,明天把完全的解藥送到我住的地方,這種半拉子東西我不稀罕!”一甩手扔到高福跟前,起身離去。
高福氣得直呲牙。瞧你那德性!一個不男不女的賤民,拽什麼拽,毒不死你!又想起來之前,戴先生的囑咐,務必不要得罪此人,隻得壓下心中的怒火,怏怏而去。以前幾次送信的人不是被打死,就是被跟蹤,險些暴露了王爺。偏素素軟硬不吃,不理會德文的明示暗示,也不怕毒藥攻心。她死了事小,壞了王爺的大事事大。罷罷罷,小不忍則亂大謀,以後再和你算賬。高福盤算著回去要同戴先生好好商量一下,怎麼控製這個棘手的人物。
夜色籠罩的京城,靜靜的沉睡著。一條人影從隆福客棧掠起,在街巷間閃動,直到躍入一道高牆。
“霍,”蓉蓉拍了拍胸口,看著素素,“你嚇死我了。就算不敲門,敲敲窗戶總累不著吧!”
素素一笑,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從懷裏遞出一個紙包,遞給蓉蓉說道:“你看看這藥是什麼做的。”
蓉蓉打開一看,隻有一小塊指甲,狐疑的看了一眼素素,從梳妝匣的夾層拿出一個小鑷子,輕輕的刮出指甲裏的東西,口裏抱怨說:“哎呀,你的指甲這麼長了才剪,你那師傅師娘沒教你講衛生嗎?”隨時諷刺素素的師傅和師娘是她的樂趣之一。
素素不以為然的說:“我看他們教你教的挺好。我中毒了,這是解藥。”
蓉蓉一愣,才說:“你也能中毒?就你也會中毒?那個醉鬼老頭不是用藥喂大你的嗎?”
素素一臉的無可奈何:“那是治病的藥,你搞清楚別亂說。”頓了頓,“是德文在紫玉閣的時候給我下的。我也是喝下去才知道。當時光顧著防紫玉了,沒想到他也會……”
蓉蓉揮揮手:“得了,得了,別給自己找理由了。我看你就是被那家夥迷住了。藍顏禍水呀,藍顏禍水。現在你想怎麼辦?”
素素竟然歎了口氣道:“他也中毒了,和我一樣的毒。雍王府做的。”蓉蓉臉色一變,隨機恢複正常,素素沒有注意,繼續說:“我還是相信他沒有害我的意思,但是我也不能再和他有瓜葛了。這一次,你幫我把解藥找出來,我給他之後,就各走各的路,一拍兩散。”
蓉蓉嘴巴不饒人,“還沒好呢就一拍兩散!你是不是真的打算和他私奔過?”
素素抬頭看看窗外,半天才幽幽的說:“我也以為可以呢。”
兩個人一時沉默無言。蓉蓉走過去,拍拍素素,遞給她一個瓶子:“還做夢嗎?以前的藥快吃完了吧。這個給你,別總吃,形成依賴了不好。”
素素接過來,低頭用手絹擦著手。
蓉蓉歎口氣,抓住她的手,分開。說道:“雖然我看不慣老醉鬼夫婦,可是你師娘有一句話說得不錯,沒心沒肺是快樂之源。那些人,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你。我們姐妹還能活著見麵嗎?別想那麼多了。他們都是自找的。”
素素點點頭,又搖搖頭。緊咬的下唇隱隱有血絲滲出來。
蓉蓉歎氣,掏出手絹為她擦了擦血絲,才說:“你呀,不是那麼狠絕的人,就不要強撐著。要我說,都是那對老不修不好,信什麼不好,非信什麼愛情。那有那麼多的天長地久!我看,你還是早點離開京城,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彈你的琴,看你的書,找個農夫,白天給你種田,晚上給你暖炕。等我配出藥來,你們再生個大胖小子。唉,說起這個我就有氣。你家那個‘賤妾’真是蠢到家了。這打胎是打胎,絕育是絕育,能往一塊摻和嗎?她不死誰死!”
素素臉色一僵,說道:“算了,過去的事沒必要再說了,反正做也做了。不就是做惡夢嘛,忍一忍就過去了,萬一有一天我習慣了,沒它還睡不好呢!至於孩子的事情,”素素摸摸頭,“你看我這樣子就知道,有沒有都一樣的。”
蓉蓉道:“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象極那個醉鬼老頭了。挺溫柔的一個丫頭,怎麼這麼變態!”
素素反唇相譏:“我看你也象極師娘了,她嘴裏那些稀奇古怪的詞都被你要過去了。嘴巴這麼刁,小心爛嘴。”
兩個人嬉笑在一起。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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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土鱉坑裏正踢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