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白頭一方 正文番外2山村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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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河邊上是廣袤無垠的平原,勤勞的農民們在田裏栽了水稻,正是收獲的季節,水稻被沉甸甸的稻穗壓彎了腰,到處一片喜人的金黃。
近處幾畝田地裏,主人家已經磨刀霍霍準備豐收,遠處幾戶人家也打掃好了院壩,就趁著天氣晴朗抓緊收割水稻晾曬,等天氣一變,那可就白糟蹋稻子了。
好在今歲因為征戰的原因,又加上新帝即位,免了一年的賦稅徭役,百姓們這個年過得很是歡喜,攢了好久的銀錢轉而拿去給孩子買筆墨紙硯。
村子邊上去歲來了戶人家,一大家子七八個人,想來是因為戰亂遭了罪逃過來的,女眷全沒了,就一群大男人,拉了幾車的書籍。那家主事的人帶著仆從來裏正這裏辦理戶籍時,村裏人看熱鬧一般圍了一圈又一圈,見人家儀表堂堂,文質彬彬,再想起這家全沒了女眷,頓時心裏活泛起來,平日裏有事沒事都要路過人家邊上,明裏暗裏打聽人家年歲幾何,有意婚配否,不過都被人家婉拒了。
後來那家主人見村子裏半大小孩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就找裏正買了地。裏正一聽用來做什麼,當下就批了老寬闊一片,還去官府給人家表功,請求可以壓低點價。過幾天那家人就風風火火地建起了房子,周圍人一打聽,是建的學堂,這還得了!自從十裏八村唯一的老秀才去世,他們這半字不識的狀況已經好久了,這回有人建學堂教他們的娃兒讀書識字,對他們來說那可是了不得的大功德!
也有頭腦機靈的四處打聽,得知這學堂建成了不收束脩。這消息傳出去後,當時周圍村子裏的老少爺們都自發來幫忙,那會兒也不到農忙時節,來的人不少,個個用心出力,學堂很快就建好。
等領著娃兒排著隊進了學堂,看到一切井井有條,嶄新透亮,這些農家人別提多激動了,有些年紀大的都忍不住想給這心善的外鄉人叩首。
這回好了,心思活泛的人更多了,來說媒的都快踩破外鄉人家的門檻。連隔壁幾個村子的都有人來走動打探,甚至有人放話,主人家看不上他家女娃兒,那些不一般的仆從看得上也是很不錯的。那些仆從,嘖嘖嘖,個個身強體壯,長相英武,一看就是練家子!
在請走今日來的第三個媒婆後,杜寧癱在蕭汴懷裏拒絕再去招待,這些媒婆一張巧嘴能說會道,他口水都講幹了,嘴皮都磨破了,這些人還是絡繹不絕,樂此不疲。
“都怪公子太優秀!”杜寧嘀嘀咕咕地抱怨,臉上帶著似真似假的怨念。從早到晚,總有人到這邊來打探一二。
蕭汴拍拍他的腦袋:“快去喝湯,我給你冰鎮了梅子湯。”
“還是蕭大哥最好!”杜寧歡歡喜喜喝涼湯去了。邊上的蕭爻見了,陰陽怪氣學了一句,被他哥一巴掌拍在腦袋上,他也不生氣,轉而黏黏糊糊隨著他哥去喂馬。
房間裏,蕭欽也頗為怨念。他們剛到這裏落腳的時候,房屋土地都由蕭汴他們去置辦,他和阿芫還有些時間散步聊天。可自從開了學堂,杜芫每日都忙忙碌碌的。一會兒切草紙以備堂上練習用;一會兒寫注解給小屁孩兒看;還有幾個小孩兒跟他學認草藥,他又不得不去翻他那堆寶貝似的書籍。往往耗上半日在學堂上,剩下的半日用在翻書寫字上,蕭欽想和他吃頓飯都隻能排到晚上。吃了飯還得幫他研墨鎮紙,想做點啥都騰不出手,蕭欽怎麼可能不怨念?
再加上絡繹不絕的媒婆和總是往這裏送東西的小姑娘們,蕭欽都快酸掉牙了,偏偏他覺得和杜芫說這些很掉麵子,就從來不吱聲,想著杜芫總會發現。但是杜芫忙起來飯都不能準時吃,每每總要他提醒監督,哪裏還來得及同他細細談心。
這會兒看到杜芫又伏案寫字,蕭欽實在忍不住了,就低聲歎道:“哎!本公子真真是命苦啊!”
為防止傷到杜芫的眼睛,一到晚上書房裏就點上數十根蠟燭,每晚燭火明亮,這會兒更是燭火搖曳,柔和萬分。杜芫頭也不抬地問:“澤儀近日怎麼了?苦苦戚戚的。”
蕭欽沒骨頭似的倚趴在書桌上,擋去杜芫半張紙,又似悲似怨地歎息:“霄河水深千尺,不及我心愁緒重啊!”
杜芫放下毛筆,抬頭詫異地盯著他:“你是不是被什麼不幹淨的東西附身了?”
蕭欽把他的手緊緊握住,回道:“如今我本身就算得上厲害的不幹淨之物了,哪還能被附身?”
杜芫用眼神示意:那你這是作甚?
“唉!”蕭欽歎息著,用手去捉蠟燭上的火焰,杜芫擔心燙到,連忙去拉他的手,卻被他輕易躲過。就見他把搖曳的燭火挑在指尖,嘴裏道:“許是人老了,覺得甚是孤寂。”
杜芫一口氣吹滅他指尖的火,把他的手拉下來細細查看,嘴裏應道:“未及而立,如何就老了?”
“那我為何覺得孤寂?”蕭欽任由他檢查自己的手指,另一隻手抬起來,心念一動手心便冒出火苗。
見他這樣,杜芫幹脆不管他的手,隻道:“你是無所事事了,才覺得無聊。”
“那當如何?”蕭欽偏要把冒著火苗的手往他麵前湊,語氣可可憐憐,臉上卻揚著笑。杜芫直接把他的兩隻手拽到懷裏,他一碰到,蕭欽手心的火就自動消失。蕭欽怕傷到他。
杜芫真誠地建議道:“澤儀,要不你去教孩子們練練武,好強身健體?”之前還見蕭欽到山裏打打獵,在人少的時候活動活動,自從杜芫開了學堂,就再也不見蕭欽出門,好好的人都得被悶壞了。
蕭欽卻搖頭道:“我怕我忍不住收拾他們。”平白地分去阿芫那麼多心神。
杜芫哪裏不知他心裏想法,隻是無奈地捏著他的手指看,嘴裏不搭理他。
蕭欽卻突發奇想提一句:“阿芫,要不咱們搬走吧,去平堂州。”
杜芫抬頭看他,他續道:“你的老家。你的家人已經遷回去了。”
杜芫卻垂下眼眸,一時失落起來。他當初背井離鄉去雲安,為的就是靠科舉出人頭地,再風風光光把家人接回雲安,可如今……他如今在霄河邊上定居,內心尚有幾分羞見家人的愧疚之意。再加上他如今和蕭欽走在一起,打算就這樣同他過一生一世,又怎麼好去讓家人擔心難過。他前不久才寫了信,托蕭欽讓蕭爻兄弟二人尋去他家人的住所代為轉交,蕭爻二人前幾天才帶了回信。家人言明經此戰事,被迫離開家鄉又幾經波折返回後,才知曉月是故鄉明,再也離不得家鄉的半畝三分地,還叮囑他閑暇之餘記得回鄉看望。
當時看著信箋末尾的“萬望保重,盼吾兒早日歸家”,杜芫眼眶都紅了。
蕭欽怪自己不該提這茬,一提到家人,阿芫準要失落好久,他這次也是心急。蕭欽握住杜芫的手,到他身後俯身抱住他,嘴裏道:“等戰事平息,我陪你回雲安。”
杜芫往後倚靠著他,仰頭看他,卻並不言語。良久之後,他才搖頭:“再也不去雲安。”
那個地方對他、對蕭欽來說都是不堪回首之地,他如今也無心官場,不如當個普普通通的教書先生,等他鼓起勇氣麵對家人的質問和責怪時,他會帶著蕭欽回家,同父母言明一切。
蕭欽垂首望去,就見他滿眼都是自己的倒影,隻聽得他低聲道:“我要帶你回家。”
蕭欽眸色一深,直接一下把杜芫抱了起來,驚得他低呼出聲,連忙伸手抱住他的脖頸。
繞是淡定如杜芫,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不由得問他:“你發什麼瘋呀?”
蕭欽湊近他耳邊道:“我不是發瘋,我是發……”最後一字消失在唇邊,卻羞紅了杜芫的臉。
當晚,杜芫的字始終沒能寫完,一個“昆侖”首字隻寫了一半,等他周身回了氣力,墨早就幹透了。
翌日,蕭欽早早就洗漱好坐在飯桌邊上,待杜芫打理好自己從房裏出來,他就喊:“阿芫,快來用飯,學堂要開課了。”
杜芫看他一身束袖輕裝,連一頭墨發都高高束起,用發帶緊緊綰住;再低頭一看,這人腳上還特地穿了武靴。杜芫不由得詫異,心裏還有點兒鼓動。
杜寧和蕭汴抬了早食過來放桌上,眼神都往蕭欽那邊瞟,杜寧還朝杜芫擠眉弄眼,杜芫懶得理會,隻朝蕭欽問道:“你這是要出門?”
蕭欽並不回應,隻起身拉他,一把勁瘦的腰被腰帶往裏殺去,再加上幹脆利落的衣裳和颯爽的高馬尾,整個人很不一樣。杜芫很少見他這樣打扮,頓時眼都有些移不開。待坐定回過神來,他欲蓋彌彰地去打粥,卻差點澆到自己手上。還好蕭欽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我好看嗎?”蕭欽一邊接手給他盛粥,一邊笑問道。
杜芫幹咳一聲,比較實誠:“尚可。”嗯,實誠一半一半。
蕭欽低笑一聲,把粥放他左手邊,又給他遞來一雙筷子,然後給他剝雞蛋。雞蛋磕在碗沿,杜芫卻覺得好似輕輕磕在自己心尖。
今晨蕭欽的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某種氣息,就像……
“嘖嘖嘖,孔雀開屏。”
顯然,蕭爻也發現了,杜芫想不到確切的形容詞,蕭爻卻抓得很準。他學著蕭欽的樣子給蕭乾剝雞蛋,卻被蕭乾一筷子敲在手背上。
“肆意妄為!”蕭乾低聲批評他,對於他大膽評價公子的行為很是不滿。雖然自從有了杜公子後,公子一改從前那副喊打喊殺的狠厲模樣,但真惹惱了他,怕也沒什麼好下場。
蕭爻的“大逆不道”還是被蕭欽知曉了。當接到蕭汴給的工具,讓他接下來都負責打掃馬廄和雞圈的時候,蕭爻心裏流著淚,整個人沒骨頭似的趴在蕭乾背上,哼哼唧唧地磨蹭。可蕭乾要拿工具和他一起打掃的時候,他又溜得比誰都快,非不讓蕭乾插手。
收拾了人,蕭欽心裏暢快多了。他讓人牽出自己養的馬,備好馬鞍,一個翻身就上了馬背,然後朝杜芫伸出手。
杜芫目測了一下學堂到自己家的距離,莫名其妙地看著蕭欽道:“今日學堂開課,我不能去縣裏。”他以為蕭欽這架勢是要帶他去縣裏閑逛。
蕭欽卻道:“我和你一起去學堂。”
“那我走路便可。”杜芫更奇怪了,“你若有事便去吧。”
蕭欽還是伸著手:“你昨晚不是叫我去學堂當個武師先生?”
杜芫皺眉:“啊?你騎馬是要去學堂?”說著他不由得又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學堂,為了方便他去學堂,蕭欽還吩咐人專門開了一條路,還仔細鋪了平整的石頭,他從居所去學堂不需半柱香。
蕭欽問道:“去否?”
“那是肯定要去的。”杜芫提了提書袋,“但不至於騎馬。”
蕭欽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邊上的蕭汴,拍了拍手便牽過杜芫的手,又把他的書袋拿過來,嘴裏道:“那便走吧。”
杜芫回頭看了看蕭汴,用眼神示意他家公子這是作甚,蕭汴撇了撇嘴,表示不太了解,便自牽了馬回馬廄。看蕭爻還在吭哧吭哧清理馬糞,他喊了杜寧一起去放馬,順便帶他去山腰摘野菜。他聽杜寧念叨好幾次想包掃帚菜團了。
漫步在石頭路上,遠遠就能聽到學堂裏傳來的誦讀聲,學生們正在讀《三字經》。杜芫動了動被牽著的手,蕭欽側頭詢問地看著他。
杜芫捏了捏衣擺,偏頭不去看他,卻忍不住笑意:“你今日是怎麼了?”
蕭欽挑了挑眉,卻不答他,轉而抬手把他的頭扶正,盯著他道:“你笑什麼?”
杜芫臉上的笑意擴大,直接笑出了聲,“就是覺得你——”他想了想,續道,“可愛。”
蕭欽眯了眯眼睛:“我?可愛?”
杜芫踢著一塊小石頭,頷首重複:“嗯,你可愛。”
“你確定?”蕭欽確認道。
杜芫察覺到他語氣裏的危險,把小石頭又往前踢去,笑著道:“我最喜歡了。”
蕭欽這才收斂了幾分,揉了揉他的手指道:“你喜歡便好。”他把杜芫腳下踢了好幾次的小石頭踢開,嘴裏商量一般道:“你說我是先教他們騎術,還是先教他們劍術?或者拳法?”
杜芫仰頭假裝思考道:“咱們澤儀公子武術無雙,教人那肯定也是易如反掌,不在話下。自然是全憑澤儀公子安排呀。”
蕭欽輕輕刮了刮他的鼻子,很是受用道:“那就先教他們紮馬步吧!打好基礎,日後教習起來定是一日千裏!”
“都聽澤儀公子的!”杜芫晃了晃被他牽住的手。離學堂越近了,能清楚聽到學生在誦讀《弟子規》,但其中有好幾個在濫竽充數,嘴裏胡咧咧,顯然不會讀。
蕭欽調侃道:“唉呀!逮到幾個不認真聽夫子講學的,看來要惹夫子不悅了。作為他們的夫子之一,我可得好好收拾一下。”說著,他就朝杜芫眨了眨眼,然後放開他的手幾步進了學堂。
看著他的背影,杜芫嘴邊掛著笑意,眼裏全是開心。
他想,也許他雲安一行並不是為了科考,而是為了遇到蕭欽。這樣一想,雲安一遭,不枉此行!
回頭看著爬到山巔的紅日,聽著遠處傳來的收網的呼號,耳邊傳來蕭欽和學生們聊天的聲音,杜芫深呼出一口氣,抬步進了院子。
就這樣同澤儀山村隱居,平淡過一輩子,亦是他不可多得的福緣。
過幾日秋收結束,就帶澤儀回家一趟吧!當初他同澤儀出征,恐怕母親已然看出什麼,也不必再隱瞞家人。母親早逝,父兄為國捐軀,兩個姐姐遠嫁不久後去世,除了蕭汴他們幾人,澤儀在世上已無可來往的親人,日後他的家人就是澤儀的家人,要早日帶他回家才是。
蕭欽若有所感,從學堂寬闊的窗戶看出來,正好對上杜芫的目光。他朝杜芫一笑,臉上訓話時的嚴肅便全然散去,被他嚇得噤若寒蟬的學生好奇看出來,就見到了他們的杜夫子。如同看到救星一般,他們頓時鬆了一口氣。
杜芫回了一笑,走進課室朗聲道:“這位便是日後教習你們的武師先生,你們可喚他蕭先生。習武可強身健體,日後若有必要也可保家衛國,你們須得用心才是。”
“是!杜夫子!”這群孩子禮儀倒是學得不錯,都起立喚道,“蕭先生好!”
明明就是個稱呼,蕭欽聽來卻覺得莫名順耳,他攬住杜芫的肩膀,朝學生們道:“日後我和你們杜夫子同心協力教導你們,你們也當勤奮努力,早日獨當一麵!”
“一定!”學生們鄭重道。
杜芫側頭看著蕭欽,蕭欽回視他,二人無聲一笑。遠處傳來漁船回岸的呼號,接著便是歡呼聲,想來又收獲了滿滿幾船的肥美鮮魚。
日子總是越過越好的。隻要身邊有家人朋友,總會越過越好的。
等尋著蕭欽而來的小姑娘有事沒事在學堂院子外逗留,且每日都有媒人踏進居所的時候,杜芫咬牙切齒悔恨自己今日的決定。
後來某一天,杜芫站在窗邊,望著院子裏一身短打教學生紮馬步的蕭欽,回味起近日的經曆,他才終於反應過來那幾日蕭欽為何突然反常。
他不由得揚起嘴角,心裏道:我二人真是越過越幼稚!
不過,在意中人麵前偶爾幼稚,倒也不失為一種情趣。
察覺到他的注視,蕭欽回頭朝他看來。陽光明媚,蕭欽在陽光裏笑得溫柔。
作者閑話:
哈哈哈哈我又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