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爐火燒得旺盛。郭嘉在不要命的喝酒，床上躺著一個人，已然睡熟。此時夜深。他那樣喝酒，硬灌似的——或許，他覺得應該及時行樂，或許，他覺得自己的壽命沒多少了……他的身上都是暗色的斑點與痕跡，但是即使這樣，他依舊從容自得。因為，男人都如此……除了……文若。想到文若，郭嘉覺得心裏有一點梗，他推了推床上的人，“文和，嘉這裏可不方便留人過夜啊——”
    賈詡長長的伸了個懶腰，似乎不願起身。郭嘉大笑，猛的又灌起了酒，“還是，賈大人在期待什麼？”
    “沒什麼，詡覺得有些頭脹腦熱，想是被你這的酒熏染了。”賈詡身上到處是抓痕和斑點。他披上裏衣，“奉孝，別再縱欲了。你該安頓下來。”
    “這個，嘉也曉得。”郭嘉笑得一臉狡黠，“文和是狡狐，難道不清楚嘉的心思嗎？”
    “但願我下次來，你還能活蹦亂跳的。”賈詡點點頭，替郭嘉掩好衣服，“夜了，涼。自己小心。主公……跟你也走得很近吧？”
    “那麼——文和在吃嘉的醋還是在吃主公的醋呢？”
    “萍水相逢，一場歡愉。”賈詡道。
    “是啊，”郭嘉點頭，“不過是你情我願的事情而已。”
    曹公，大魏的領導者理所當然的幸臨過郭嘉。他是有點在意這個穎川鬼才的。可是郭嘉病態的，蒼白的臉上總是掛著淡淡的笑容，咧開的弧度有些大，狀若嘲諷，似乎有很多話未盡——雖然他們身體交融，心有靈犀，和諧默契……可是，郭嘉並不屬於曹操。他們，並不屬於彼此。
    郭嘉有時候會想，什麼才是屬於他的？
    什麼才是屬於他的？大魏？主公？將領？謀臣？妻子？
    還有，文若……文若是屬於他的……嗎？不，也不是。雖然，曾經心存僥幸。但是，最終什麼也不是。
    隻有穎川鬼才這個稱號是屬於他的。他將捍衛這個稱號，雖然啊……嘉也並不在意這點虛名。
    賈詡離開前，郭嘉正嗬嗬自樂，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裏灌酒，“文和，下次來前提醒一下嘉。嘉好給你留門啊！”
    “……還有下次嗎？”賈詡看著郭嘉，扶住那人瘦弱的，幾見排骨的肩部，歎了口氣，“你還在服食寒食散？別再……糟蹋自己的身體了。”
    “是主公賜予的，嘉豈能不飲？人生得意須進歡嘛！”
    “莫待無花空折枝！”賈詡低頭湊過去，郭嘉戲謔的眯縫起眼睛，似乎在等待。但，那不是一個唇吻，那是一個頰吻，輕輕的，作為朋友的吻。賈詡眨了眨眼睛，“有花堪折直須折嘛！行樂盡早，今朝有酒今朝醉……這不一向是奉孝的理念？”
    “哈哈哈！”郭嘉大笑，笑的前仰後探，然後他開始咳嗽，咳得越來越厲害，最終吐出一口帶血的，烏黑突突的痰來。郭嘉拿手帕揭幹淨了，再度拿起烈酒，似乎又要故伎重施。
    他真的……毫不在意自己的身體。或許，他也明白，長期輔食那樣的藥物對身體不好，但那是魏武風流人士的勳章啊！雖然，也是個十字架，一段被卡死的繩索。繩索的另一端並不在郭嘉本人身上，而是……早已交予一個人——
    文若……
    或許，曹操曾經後悔過，但，那又如何？畢竟，作為臣子生死都在主君手中啊！
    曹公……曾經賜予……硬灌郭嘉寒石散。原因是：郭嘉不好控製，此等鬼才必須有把柄在手孤方放心。
    郭嘉的亂來有心人都看在眼裏，如賈詡，如荀彧，如荀攸，如程昱……
    其實，郭嘉雖然暗自衷情荀彧，但也不會為此刻意損傷自己的身體；隻是，他不在乎，他不治行檢，擁有眾多男男女女；如果隻是為了今天的快活，不妨賭一把！
    百世功名一筆書，天下不過一豪賭！
    “我走了，”夜更深了，賈詡離開前沒有回頭，隻是說了句，“其實……曹公不會刻意加害奉孝的，詡也不會。奉孝早些休息吧。”
    郭嘉聳了聳肩膀，走到郭府自家夫人屋裏溫柔悱惻去了……這世上，每張床上都有一個人……到處都有人，有人就有爭鬥，而嘉從不願安靜下來！而且，嘉有個小心思——希望今年自家夫人能懷上一個大胖小子……
    郭嘉是在自家夫人那一直待到第二天的，他渾身酒味，這個鬼才浪子像是永遠沒有真正清醒端莊過。
    至於第二天，小卒來催他時到曹公大帳時，他仍抱著枕頭，流著口水，一副縱欲過度的樣子。
    曹公遠遠聞到一股桂花酒的氣息，他的軍師祭酒正半醒不醒的半斂著眼皮，他那雙眼睛又大又狹長明亮，隻是因為酒醉小了一半，變成了半個橢圓。但是在曹公威儀下無人敢笑。
    荀彧的手抖了抖，又矜持的坐好。他一向君子風度，白衣加身，端莊正直……可是，他真的是個死心眼的，一本正經的‘和尚’嗎？恐怕也不是。
    他的水還要深得多，世人都流於表麵了，更是於十幾歲時就有了潁川王佐的美名。不過，荀彧真的僅僅如此嗎？
    荀攸看了自家小叔一會兒，目光和小叔對上的瞬間就移開。抱歉……小叔。我——
    荀攸想，他是該向小叔道歉的，畢竟小叔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而他，背叛了他——為曹公。
    因為，曹公是主公。而小叔……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很抱歉，小叔。
    他記得也是個飄雪的季節，小叔和他對視著，說：“攸侄，我——傾心……”
    “什麼都別說，小叔。”荀攸當時是怎麼做的呢？他阻止了小叔。
    “讓我說完吧，攸侄。”年幼的小叔言笑晏晏，“這樣的季節，真讓人感歎！我想快點長大，讓攸侄傾心……”
    “夠了！小叔……”他當時是怎麼拒絕的呢？他拒絕了，他看著小叔眼底的失望和瞬間蝴蝶鮮花的，小叔的憧憬的‘死亡’，說道，“那個——怎麼可能呢？叔，您是打算做龍陽君還是魏王？恕攸不能配合——我，隻把小叔當長輩。”
    “我知道了，公達。”小叔從那以後，再沒有叫他攸侄。
    他們，從此身在一處，卻海角天涯。
    荀彧的視線在荀攸身上停駐了一會兒，就轉到郭嘉身上，且看郭嘉要說什麼。他想，無論如何，奉孝都坐實了浪子的名頭嗎……？
    曹公捏須問郭嘉，“奉孝啊，作為我的軍師祭酒，給點建議，你如何看？孤想聽你的意見！”
    郭嘉打量了荀彧一眼，望穿秋水道破人心的醉眼中有一閃而過的諷刺——他猛地舉起酒壺，咽了幾口，這才大笑著說道：
    “可行耳！這不是好事麼？主公。”說完又大笑著灌了一口酒入喉。
    荀彧聽得眉頭一皺，卻也不加阻攔。他知道，這回，這個浪子所說正是主公心思！而主公的心思是堅定的，不可改變的，早就定下來的。
    但是……公達也要去麼？
    荀彧忽然覺得啞口無言，雖然他一向心思致密嚴謹，可對目前的局勢也失去了判斷。
    他說：“願隨主公所願，彧在後方聽遣！”
    荀攸也和著小叔的聲音向曹操說道：“我等但憑主公調遣！”
    “哈哈哈！”曹公捋須大樂，對郭嘉等一眾說，“各位辛苦了！後方就交予文若，仲德，我也放心。奉孝，公達，文和隨軍至。我必戰勝！”
    那是一場不被載入史冊的戰役，卻也熱血成河。謀臣韜略，武將英勇……事實上，就是戰勝了呂布後的一場小小的碰撞戰，而官渡之爭，即將開河。
    又說曹公如何會如此重視文若呢？卻與荀文若對曹公事業的早期藍本描繪是分不開的。更何況，文若曾——‘孤身入敵營，舌退數萬騎’！
    而公達卻是《三國誌》中唯一被陳壽描繪運籌帷幄的謀臣。他的十二奇策是什麼呢？
    讓我們把時間倒退一下，回顧從前種種。
    郭嘉，生於170年。
    荀彧，生於163年。
    荀攸，生於157年。
    這三個人注定糾纏不休。
    不過時間的選擇就從郭嘉12歲時算起吧，那年荀彧19歲，荀攸25歲。
    可以說，奉孝一開始並不是個風流浪子，他也沒那樣本事坐實這名頭。可是，在郭嘉12歲那年，他入了穎川書院。
    那一年，正是一個飄雪的隆冬……
    第一眼看到文若，嘉就喜歡上了……謙謙君子，溫潤如玉——12歲的郭嘉正遲疑著怎麼跟那個比自己看上去大很多的‘老頭子’搭話，就挨了一戒尺。
    先生背著手道：“郭奉孝，上課走神。”
    因為家貧請不起禮的緣故，郭嘉提前給自己取了表字——什麼字呢？便是奉孝。奉子以為孝道。
    那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儒生戲誌才笑罵道：“奉孝什麼呢？莫若奉子，奉子成婚！叫奉承也好啊！”
    “我呸！”郭嘉唾了一口，又小心的拐起彎子來，“那個，那個和老頭子一樣氣質的老頭子……好像叫荀彧？”
    戲誌才深深看了郭嘉一眼，“你如若就是為了問這個，為何不照實說呢？問吧，誌才必不瞞你！如若有一句隱瞞，誌才甘願一輩子鹹魚不得翻身！”
    “呸！”郭嘉大笑，“這……一輩子說得委實過早！就罰誌才兄請嘉三斛酒吧！”
    “好個郭奉孝，反將一軍，倒是……尋常看不出來你有這心思……不過呢，荀兄是正人君子，未必——願意啊……”戲誌才意味深長地道，一下戳破了郭奉孝的小心思。
    這下，郭嘉哈哈大笑起來，甚至不顧形象的捧腹於泥地上，“哈哈哈，嘉豈敢對君子有這心思？嘉這不是……帶了一樣東西，非常有誠意……就是說，嘉是一個很聰明的人……知道見好就收，肥水不流外人田，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道道……”
    郭嘉還欲扯下去，就被戲誌才打斷了，“說到近水樓台先得月……人家可是有個大侄子的……雙荀如璧啊，一個是一個的心頭朱砂痣，一個是一個的夢裏白月光……這還是誌才聽來的其中一個版本——有道是……”
    “行了，別學那些老爺子。嘉，不會是蚊子血的。嘉隻是想……跟他做什麼都好，都好——怎麼說呢，誌才兄想多了。嘉這個心意，隻是純粹的同窗之誼。不過呢，嘉確實不敢高攀，隻是，待嘉想想如何措詞……”
    “你不就是喜歡人家嗎？說得那麼文縐縐的幹嘛？”戲誌才挑眉，“想模仿那些個老學究？”
    “哪裏？”郭嘉大樂，“嘉豈敢？”
    “這世上的事還有你郭奉孝不敢的？隻是荀彧這人……不比常人……你到時候可莫要哭啊！”
    “哈哈哈！若流出一滴眼淚也早作杯中酒水。再說，嘉隻是……無聊了。你信麼？誌才。嘉，可沒那麼認真。再說，失去一個情人，也總會有下一個情人的，誌才兄以為呢？”１２歲的郭嘉笑得癲狂肆意，真是個不知世事的少年郎……
    “對了，奉孝剛才說自己帶了一樣東西，非常有誠意，敢問是什麼？”戲誌才好奇地問，扇尾敲了下郭奉孝的腦袋瓜子。
    “那便是……”郭嘉壓低聲音道，“嘉自己。”他眨了眨眼，氣息噴到戲誌才耳邊，“嘉對荀兄可算有誠意？”
    戲誌才頓時大笑，“你啊，一貧如洗隻剩個小無賴身子，也不知……？不過，如果他拒絕呢？你想過沒有……？而且，你們都要成婚的。你又為自己取字奉孝，總不能……唉！”末了，戲誌才歎了口氣，捋了捋郭奉孝雜亂的頭發，“奉孝，你可千萬別陷進去啊……我擔心你……”
    郭嘉笑得眯了眼，前仰後探的一副痞子嘴臉，偏生又讓人厭惡不起來，“那……嘉便輸了。輸了定請誌才兄一大壺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