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八.驚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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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驚蟄3198
三十八、驚蟄
皇帝大婚這天群臣本是該到場朝賀的。沐言卻突然得了風寒,稱病沒有出席。太皇太後念在他主動奉上空白手諭,乃有功之臣便格外恩準了他在府內好好養病。
這天清晨,沐言便獨自一人策馬出了侯爺府,根本就忘了自己還是個病中之人。他剛踏上馬就揚鞭一路疾馳,任後頭小廝詢問呼喊依舊馬不停蹄。後頭的人追不上他的良駒,又不知他去處,府內上下便滿京城的尋了他一天,卻並不見他蹤影。倒是傍晚他自己回來了,卻也不說去了哪裏,隻吩咐下人去拿酒,一個人在房內自酌自飲,杯不停盞,任誰來勸都無用。
此刻沐言已在房中喝的酩酊大醉,卻還一直催著下人再拿酒過來。府內下人第一次見侯爺如此失態,都不敢上前勸阻,卻也不敢怠慢。又送上幾壺好酒後都紛紛知趣的退下了。
沐言半倚半趴在桌前,桌上已散落了許多空酒壺。他酒量本就不好,又受了風寒,一氣喝了這些酒隻覺胸中五髒六腑都在翻滾,心中也煩躁至極無法安定。聽著角落傳出的陣陣滴答更漏聲,在這寂靜長夜中更顯清泠,他神智才稍清明了些。沐言這才恍然,時間隨著這滴答聲在流逝。轉眼間他與正在成婚那人在一起也有幾年了,可如今他們身旁都有了佳人的陪伴。此刻他新婚燕爾正度著佳期良辰,而自己身邊也有了阿碧。曾經生死契闊,如今滄海桑田,都抵不過這玉漏迢迢。
此刻阿碧已在房門外徘徊了良久,之前她奉貴妃暗諭入侯爺府,目的本就是想打探皇上與忠寧侯暗中有無私情的。今日恰逢忠寧侯醉酒,或許會是個打探消息的好時機。
阿碧輕輕推門進入,一股濃烈的酒氣便撲鼻而來。沒有了房門的阻擋,月光的清輝便都紛紛灑在沐言身上,月光柔軟的光芒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片象牙白裏。隻是那人醉倒在桌前,遠遠望去顯得甚是失魂潦倒。阿碧素日見慣了他意氣風發的樣子,如今也看得愣了一愣。
沐言聽推門聲音,懶懶抬起帶有醉意的墨眸望了望,道:“阿碧,你怎麼來了?”
阿碧沒有答複他,隻是微微皺了下眉頭,走到他身邊將他手邊酒壺拿過放到桌子的另一邊,之後對他輕輕搖了搖頭。
沐言倒也未加阻止,隻抬起頭來向阿碧一笑。他今夜喝了不少酒,雙頰已飛起兩片淡淡的紅暈。一雙眸子中雖帶了迷蒙醉意,也不辨悲喜,可被柔和月光一映卻是波光瀲灩。之後他又起身拿回酒壺,新拿一隻酒杯,為自己再斟滿一杯酒。阿碧望著他,不知怎的心中卻是莫名一動,竟也忘了勸阻。
沐言支著桌子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拿著酒杯極目遠眺皇宮的方向,突然又是輕輕一笑,道:“阿碧,其實你不必來勸我的。今日皇上大婚,之後必會大赦天下,免除百姓賦稅。我是真心替皇上、替百姓高興。我今日若非抱病在身無法到場朝賀,定會好好敬皇上一杯……” 說著,他又將酒杯朝皇宮方向遙遙一舉,仰頭一飲而盡,之後又坐回桌前繼續飲酒。
阿碧知道再勸也是徒勞,於是也不再勸酒,隻低頭靜靜思考他方才說的那番話。他既已喝醉便該口吐真言才對,莫非他與皇上真的僅僅隻是君臣關係而無其他?可她昨晚在暗中分明看到是侯爺悄悄把一大桶冷水兜頭傾到自己身上,又迎著冷風站了許久的。他故意把自己弄病是為了什麼?他的這番話又該作何解釋?
阿碧心下生出這許多疑惑,思索良久也不得答案。她正欲再問,轉身卻看到沐言已支持不住醉倒桌前了。緊閉雙眼酣睡著的神情猶如孩子一般。阿碧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過去輕拍了他幾下想把想他弄醒。如是叫了幾次他都醒不過來。阿碧見他雙頰潮紅,呼吸也有些短促不穩,便伸手過去觸探了一下他額頭,觸手時熾熱滾燙的溫度著實使她嚇了一跳。發著這樣的高燒在外奔波了一日,剛一回來又喝了這麼多酒,能支撐到現在已實屬奇跡了。
阿碧低頭思忖了一刻,她知道沒有過多時間容她猶豫,迅速權衡一下利弊之後還是決定先辦正事。此處是忠寧侯寢殿,加上門口小廝守衛森嚴,她平日都是無法踏入半步的。今日恰逢侯爺醉酒,她是借勸酒之名才進來的,所以必須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阿碧看四下無人,便起身掩好門窗,在房中各處開始找尋證物。
阿碧先是小心翼翼地翻閱了桌上放的信件字畫,卻並未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她又轉身環望屋內四周擺設,見一旁還有一隻緗繡紅木製的櫃子。她走過去,輕輕打開櫃門,裏麵果然有一錦色包袱。其中一檀木盒中裝了一支刻有鳳紋的玉笛,通體晶瑩溫潤,一看便知是上乘的好玉。阿碧心中登時一驚,她在入侯爺府前婉露就已查出了關於這笛的一切事跡告訴過她,所以她一眼就認出那便是淩昀笛。
包袱中還有一幅字畫,畫中是侯爺與皇帝相視而笑的場景。畫邊題字的後兩句是:“對月詩情老,空亭相慰顏。沉吟碧雲間,比鴦不羨仙。” 這包袱被忠寧侯如此珍視,加上那兩句詩的含義,他與皇帝的那層關係已是顯而易見。
阿碧手執那幅字畫,怔怔地望著它出神。她如今已完成了任務,本可以從貴妃那裏得到一大筆錢,離開京城後半生安穩度日。可不知怎的現在心中卻無半絲歡愉,反倒有些失落沮喪,眼眶也越發酸澀起來。隻是當下情形侯爺不知何時就會醒來,或是突然有人進入。所以她也沒時間考慮這些細枝末節,隻將字畫卷起藏入袖中,又將剩下的物件收好放回原處,便離開了寢殿。
坤和宮中,亦嵐依然沉默坐在床邊,心下惻然。當下隻想逃離此處,否則便會被這沉重氣氛生生壓抑死。他終於忍耐不住,彎腰穿好了靴子便邁步向殿門走去。還沒跨出門檻,那彤史女官卻一下跪倒在了他前頭:“皇上大婚之夜置皇後一人與新房不顧而移駕別處,不合祖製。若史書記下,要後人如何評說?還請皇上恕下官不能放行。”
亦嵐冷冷道:“你想抗旨?”
那女官心中一震,還是咬牙道:“祖宗之規,下官死不敢違。”
亦嵐胸中氣結,正欲發作,卻被一直坐在一旁膽怯不語的霖晞攔下。霖晞抬頭望了眼亦嵐,低頭勸道:“皇上,她也是恪守職責分奉命行事。臣妾懇求皇上開恩赦免。”
亦嵐未有言語。霖晞又匆匆對那彤史女官道:“這裏沒你的事了。皇上心情煩躁隻是用不慣這裏的沉水香,你去換上一爐龍涎香就退下吧。”
那女官猶豫一下,終是道了一句“遵旨”後退出了殿門。
霖晞這時轉頭看向亦嵐,怯生生問了一句:“皇上是不是想去婉妹妹那邊?陛下若真的想去盡管去吧,臣妾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亦嵐擺擺手,輕歎道:“罷了,朕隻是想出去走走。皇後你也忙了一日,吃點東西早些歇息吧。”
霖晞聽此,默默垂下了頭去。皇後——她的夫君連對她的稱呼都如此生硬……她也不知自己是否是做錯了什麼,可看當下情形,亦嵐似是並沒有要和她同房的意思。霖晞輕咬著下唇,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那皇上是不是打算就這樣坐一夜?不必臣妾侍奉嗎?”
亦嵐搖搖頭,望著自香爐中幽幽飄出的嫋嫋香煙。道了一句:“皇後,朕今日已經很累了。” 之後便不再言語。突然他又覺得這一幕十分滑稽,誰人在新婚之夜不嫌良宵苦短?而他堂堂一國之君的洞房花燭卻要如此度過,而這一切皆是由於那人的自作主張。他真不清楚,造成今日這局麵究竟是他與沐言誰負了誰?
霖晞心下淒涼,低聲道:“臣妾明白了。” 之後將自己衣袖挽上去一小截,又默默從頭上取下一支金步搖來,便狠狠刺向了自己手腕。
亦嵐心中大驚,一把抓過霖晞右手手腕,驚道:“你要做什麼?!”
霖晞低頭澀然一笑,道:“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隻想助皇上一臂之力的。”
亦嵐將她手腕略鬆開一些,心中仍是疑惑,“你說什麼?”
霖晞指了指床上放的那條白色絲絹道:“皇上可有想過,若到明早這白絹上仍一塵不染,皇上該如何向太皇太後交代?此事……既非兩廂情願,臣妾不願勉強皇上。剛剛那彤史女官已被支走,臣妾自劃破手腕將血滴在白絹上也斷然不會被發覺。皇上盡管放心,今夜之事臣妾不會對任何人提及。”
亦嵐望著霖晞被發簪劃破的腕部,傷口已滲出了絲絲殷紅鮮血。他微微怔了一下,一來是暗歎霖晞在此情形下仍能當機立斷想出如此妙計,二來也
是從心底欽佩這女子的賢惠溫良。他低聲道:“那這次就多謝你了。”
霖晞將血滴了兩滴在白絹上,雖是疼得眉頭微蹙,卻仍是抬頭向亦嵐淺笑了一下,道:“為皇上分憂是臣妾本分,皇上不必放在心上的。”
(驚蟄節氣,一指天氣回暖,春雷始鳴。現下關於皇帝與忠寧侯的輿論因為他們各自的一些做法都平息了不少,情況算是有所好轉。但實則底下暗流湧動,更多算計等一些陰暗麵才剛剛浮出,比作春雷始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