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輕哼一聲。
    邱老太抽一棍子猶不解氣，罵罵咧咧用竹竿抽打在曲易星身上。
    “你個喪門星，端個碗都端不穩，有什麼用？！你是不是存心的啊，隻會浪費食物的雜種，你個殺千刀的！有本事把碗摔碎，怎麼不把自己摔死……”
    竹竿一下一下抽在身上，曲易星狼狽躲著，慢慢的，疼痛漸漸離他遠去，發熱的神智有片刻清醒。
    也就是這片刻的清醒，讓他清楚的看到所有人此時的表情。
    高大誌一臉愚蠢的大家長擺譜樣，還插幾句話讓邱老太打重點。
    高誌宏看好戲的模樣。
    趙蘭假惺惺的勸說。
    高盧俊兄妹幸災樂禍邊呐喊助威，邊啃著熱乎乎香噴噴的豬蹄呼喝邱老太打的好。
    最後是高燕梅。
    高燕梅神情冷漠，眼裏沒有半分情緒，看著他被邱老太打，絲毫沒有勸架的行動，宛如對待一個陌生人般。
    曲易星站在那兒怔怔望著高燕梅，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塑，邱老太的打罵都沒有撼動他挪動一分一毫的位置
    高燕梅接觸到他的眼神，不由蹙眉，眼裏有厭惡、有不耐、有不在乎……唯獨沒有曲易星想要的、哪怕一絲的心疼。
    再三確認，真的沒有，心一冷。
    曲易星驀地笑了，他想起了八歲的時候，和現在的情景很相似。
    那年，他跟著高燕梅回到高家過年，那是他在這邊過的第一個年，邱老太他們一臉嫌棄，當著高燕梅麵說她帶了個拖油瓶。
    邱老太他們的嫌棄不是表麵，對比高盧俊這個孫子，他們就毫不客氣的使喚他做這做那，他就像條狗，聽人呼來喝去的使喚，當時過年的冬天也如現在一樣冷，冷得他端碗的手不穩，直接把碗摔碎了，飯菜撒了一地。邱老太直接大發雷霆，斥責怒罵他不算，還氣得拿掃帚狠狠打著他，高燕梅也是這樣冷冷看著，也不出聲製止，任由邱老太狠狠抽他，那種眼神，就仿佛邱老太把他打死了也不在意。
    而現在，與當初何其相似。
    直到現在，曲易星才徹底、真正的明白。
    他在這裏，至始至終都是一個外人。
    曲易星幾乎是倉惶地垂下頭，掩住眼中暴露的脆弱和徹底的疼痛。
    他在想，他為什麼要在這裏，要忍受邱老太的打罵和侮辱，忍受高誌宏一家的虛偽和齷蹉，為什麼忍氣吞聲的做這做那，不反抗不反駁不辯解……
    他為什麼要忍！
    曲易星倏地奪過邱老太手裏的竹竿，狠狠反抽回去。
    邱老太猝不及防被抽一下，疼得哎呀一聲跌坐在地，然後是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就被竹竿落地的動靜嚇了一跳。
    然後就見他們任罵幾天不還口的曲易星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眼神冷冷環視所有人，身上散發駭人的狠厲。
    曲易星看著邱老太一臉褶子的臉皮，心裏厭惡至極。
    “要不是你是老人，我早就動手了，仗著自己是長輩年紀大了不起嗎，像你這樣，活多大年紀都一個樣，也不看看你，惡心令人作嘔。”
    “還有你，擺著那副大家長樣給誰看，不過一個糟老頭子，還想豎威望，坐在那裏很有威嚴嗎，以為自己是高官啊，手底有人等訓斥？”
    “高誌宏你也夠令人惡心，那麼大了還是媽寶男，花著妹妹的錢養自家人，爽吧，看你確實爽，跟人吹牛不打草稿，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有錢，不就買了輛破車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趙蘭你也是，嘖，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考上醫院工作的，憑你那尖酸刻薄的性子嗎？不過也行，和你老公一個樣，畢竟什麼鍋配什麼蓋。”
    “高盧俊和高小燕，你們兩個也不提，高盧俊你那滿身肥肉我看了就心煩，還有你那高傲樣給誰看，家裏有皇位要繼承，不，我是覺得未來有牢房等你去蹲，畢竟敢偷吃不敢認，還賊喊捉賊也是夠了，要不是我一直讓你，早就想抽的你滿地找牙，哭著跪著叫媽媽。”
    除夕祭祖，高家準備了半邊豬頭和一隻燒雞等肉菜。
    邱老太他們忙活著外麵的事，廚房裏隻剩下曲易星守著往灶肚裏舔火，高盧俊睡眼惺忪的洗漱完餓了來廚房找吃的，看到香噴噴的燒雞眼睛一亮，立刻扯下雞腿啃起來。
    邱老太一進廚房發現燒雞少了一半氣得嚷嚷誰幹的，心虛之下，高盧俊居然先發製人的惡人先告狀指著曲易星說是他吃的。
    邱老太不疑有它，在高盧俊胡說八道下就大罵曲易星，什麼小畜生、白眼狼等侮辱難聽的話通通冒出來，逼的曲易星差點動手揍人。
    曲易星這挨個指名道姓的回懟操作讓邱老太他們目瞪口呆，反應過來後便是勃然大怒。
    邱老太從地上爬起來，使著竹竿惡狠狠道：“我呸！你個小畜生居然敢這麼說話，是欠教訓，今兒個看我老婆子非打死你個小畜生不可！”
    “打死他，敢這麼對長輩說話，成什麼樣子，打！給我好好打！”
    高大誌氣得吹胡子瞪眼，話都說不利索。
    曲易星才不怕邱老太，已經徹底醒過來的他不會再忍讓，在邱老太衝過來時便躲開，邱老太猝不及防的往前衝去，直接撲倒在擺滿酒菜的桌上，使碗筷酒菜灑滿地麵。
    “我的天啊，那可是肉啊，老婆子你是怎麼回事？你個敗家娘們，都不看路的嗎？”
    高大誌氣得跺腳，心疼那一大桌豐盛的菜肴，全被邱老太一撞灑在地上還能吃嗎。
    高誌宏拍案而起，怒聲訓斥：“曲易星，他們可是你外公外婆，你在做什麼，居然和你外婆動手，懂不懂尊敬長輩，給我跪下，給你外公外婆人錯！”
    外公外婆？
    曲易星隻覺好笑：“使喚人的那股勁兒確實不把我當外人，可也不是對外孫的態度，誰家外公外婆會把外孫當個任勞任怨的勞動力還小畜生白眼狼的叫，還長輩，他們配得上我尊稱一聲長輩嗎，別說是他們，就你高誌宏，都不配我叫一聲舅舅。”
    曲易星冷冷淡淡望著高誌宏，嘲諷口氣十足。
    高誌宏被他瞧得心裏驟然冒出火氣，他好歹是長輩，曲易星這種眼神明擺著是挑釁看不起他，他還不信教訓不了這個臭小子了今天非得讓他吃吃苦頭，知道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小畜生橫什麼橫！
    “你他媽今天我好好教訓你！”
    高誌宏揮出的拳頭沒打中還被曲易星一抬腿擊中肚子，痛得他弓背彎腰的僵硬在原地，冷汗立刻冒出來。
    高誌宏不敢置信道：“你、你居然敢打我！”
    “曲小畜生，誰準你打我爸的，我今天打死你！”
    曲易星回以嗬嗬噠，他早就對處處針對他，使絆子的高盧俊不爽極了，也沒跟他客氣，直接教他重新做人。
    不過一分鍾不到，比曲易星高大壯實的高盧俊如同一攤軟肉被扔棄在地上捂著脫臼的手腕哭嚎打滾。
    “我的手我的手斷了好疼啊，啊啊啊啊！”
    高小燕被眼前這幕嚇得臉色慘白，遠遠躲在一邊不敢吭聲。
    趙蘭急得掉出眼淚，氣急敗壞吼高燕梅：“你看看你教的好兒子，什麼人啊這是，怎麼能打長輩，根本就是個白眼狼、掃把星！”
    高燕梅完全愣住，直到邱老太和趙蘭的吼叫聲響起，她才猛地意識到曲易星做了什麼，頓時臉上火辣辣的疼。
    “你看你幹了什麼好事！給我向你外公外婆舅舅一家賠罪道歉！”
    高燕梅揚起手就要給曲易星一耳光。
    邱老太和趙蘭他們在一旁看得解氣，自然知道能製得了曲小畜生的隻有高燕梅，以前隻要高燕梅一動怒，曲易星再不滿也會忍氣吞聲的不反抗，任由呼來喝去，她們一定要讓高燕梅好好收拾曲易星，得讓她們逮著抽幾十下不然難解心頭怨氣。
    可這一次，邱老太她們失算了。
    曲易星沒有挨高燕梅的巴掌，在高燕梅扇過來時他就捉住高燕梅的手腕，沒有讓它落在臉上。
    不僅是邱老太她們吃驚，高燕梅臉色大變。
    曲易星看著高燕梅，眸光茫然，像在看個陌生人又像是在透過她在看什麼。
    高燕梅一怔。
    不過片刻功夫，曲易星眼中劃過諸多情緒，迷惘、仿徨、難過……最後全都化為實質的失望。
    “嗬。”
    曲易星唇角掀起一個極冷極淡的淺笑，似在自嘲，似在自歎。
    他慢慢鬆開鉗製住高燕梅手腕的手，垂下眼眸，沒有再看高燕梅一眼，而是緩慢且決絕的轉身。
    有些天生羈絆的東西，哪怕是刻在骨血裏的親情，時間長了，也會被毫不在意的冷漠和刻意的忽視逐漸消磨殆盡。
    這一次，曲易星是真的失望了。
    甚至想不起他為什麼還在堅持某些東西還在的事實，明明都那麼多年了，他到底還在堅持些什麼呢。
    他累了。
    看著曲易星越走越遠的背影，高燕梅張張口，像是一直以來被她刻意忽視的東西真的要離她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