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體貼照顧他的心情境遇，從歸墟回到人界再回到天界之後，這幾天崇念統共隻往人界去過一次，手執轉鷺燈，引了一次不小心穿越異界的魂，可說是相當的簡單輕鬆：穿越至魍魎界的魂，結局卻難得是老了在睡夢中平靜逝去，平凡的一生，無甚未了心願，喜喪。
    崇念執行完任務，回到天界，才不過小半天的時間。
    此時的崇念背靠著水池壁，手不自覺又抵在了胸口，心髒傳來跳動，恍然間，愈發的虛幻而不真實。
    最後他們也沒在扶桑樹靈那裏再問出什麼來。也可能是扶桑樹靈將線索告訴了他，而他沒明白過來。
    他的心髒是浮鶴以娑羅樹靈所凝鑄，是現在這副仙身仙靈的關鍵所在。而上次的青女，連她，那樣年歲悠久的女神，也隻是覺察些許木靈氣息，可見浮鶴做了隱蔽，並不想被發現。
    畢竟，浮鶴所做的事，可說是逆天的。
    結果也證明，浮鶴所做的幾乎是沒有破綻的。他在人界輪回，直至被召回天界，仙籍仍在。
    崇念伸手輕輕拍了一下水麵，右手腕上小黑幅度很小地晃了一下尾巴。他盯著小黑，不由莞爾。還沒找到浮鶴，但也不是全無好事，從歸墟回來之後，小黑偶爾會動彈一下了，或許是冬眠快要結束。
    笑過之後，手不自覺又貼在了胸口心髒的位置。
    如果這就是扶桑樹靈給的線索，那麼要怎麼才能通過這個線索去尋找浮主司？通過共鳴共調共振什麼的嗎？人界小說電影動畫片裏總演的那種。
    崇念其實無所謂，就算現在的這個自己可能沒法算作是之前那個叫做崇念的人了，大概是經曆多了生死，其中玄妙，他不糾結這個。他隻是……沒想到浮鶴為做出那樣的事，會想要將本該死去的他帶回這個世間。
    就像在他們的初遇和初遇之後，似乎也總是浮鶴在救他一樣。
    他或許早就不該活在世間，早在最初就該淹死在水蛇怪那數不清的手裏。但浮鶴救了他，他的命相當於是浮鶴給的，他無論如何不會自棄。
    可，他現在也想救浮鶴。
    外邊傳來“砰砰”門響，響了好一會兒，崇念才回過神來，正在想敲了這麼久還沒有破門而入那一定是江臨了，這時江臨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崇小念！我從廉貞星君那兒偷了壺好酒，來喝！來不來！”
    崇念腳步頓了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喊得這麼大聲，好像就怕不大聲對不住那個“偷”字一樣。
    他才將門推開一條縫，就被江臨擠著縫兒拉了出去。
    心裏邊莫名其妙就有點暖，嘴饞到這個份上了，還來堅持拉他一起，可見情誼之深。也沒準隻是做壞事多拉個人，責罰下來也分擔點兒。
    江臨拉著他就往外邊走，走到轉鷺司門口，忽然又停了下來。
    江臨瞅瞅天，又瞅瞅他，問道：“哎，去哪兒？這麼好的酒，得去個風景好的地方。”
    “你帶路唄。”崇念說。
    “那不行，我會去的地方，怕廉貞星君找了去。”江臨說。
    崇念沒忍住笑了，笑完又發了會兒愣，還記著浮鶴之前帶他去後溪的路，便拉著江臨去了後溪。
    江臨不是第一次到後溪來，在靈裂穀石台還在現役中的時候，他跟著他哥就見過有神仙跳下去跳了個魂飛魄散。但他心大，除了怕他哥，沒什麼放在心上怕的，到了後溪，連眉頭也沒蹙一下，跟著崇念一路走著，嘴裏還在說著天界新近發生的趣事。
    沒有到上次和浮鶴一起坐過的那個石台，但崇念還是挑了個距離那裏挺近的浮島，和江臨在島上坍塌了一大半的石亭中坐下。
    星河依舊璀璨，橫亙而過。
    崇念自己不知道，也大概是忘了，更沒想到成為仙人之後酒品仍和在人界為人生活時一樣，酒品百變，喝醉了不止會困，有時還會變得像個孩子一樣，喜歡靠著人抱著人的手臂在那兒傻笑，自顧自地說話也樂得不行。
    酒終於喝完了，然而過了一個時辰，過了兩個時辰，崇念還是這個樣子。江臨終於受不了了，硬是拉著崇念回到了轉鷺司，到膳房找出了偷藏多年的極醇佳釀，說是要拚酒，其實就是看著崇念自己幾杯下去，很快就昏睡了過去。
    酒量再好的人在找醉的時候還是很容易睡著的，因為想要逃避，仙人也是一樣。
    江臨才要將崇念攔腰抱起來，冷不防身邊瞬移出了個瑛掌事，一句話沒說就將崇念接過去了。
    江臨出了一身冷汗，瑛掌事出現的這速度，沒準適才他拉著崇念喝偷來之酒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轉念一想，瑛掌事現在估計滿心都是崇念，大概沒空來管自己，便悻悻然回去自己的院子。
    臨走進院子之前，他忽有異感，轉回身，隻見崇念的屋子門前站了個紫頭發的仙人。
    那仙人轉過臉來，對江臨一笑，微微頷首。
    紫發仙人的眼瞳也是紫色的，清得像塊水晶一樣。江臨忽地就感覺不太好，活了這麼久的仙人的直覺，他沒多看對麵的那雙紫瞳，也微笑著頷首回禮，轉身進了自己的院子。
    屋子裏，崇念歪倒在床上，懷裏抱著枕頭，側著身，一隻腳還在地上，還在傻乎乎地笑著。笑了半天，眼看哈喇子就要流出來了，又嘿嘿一笑抬手一擋，吸溜一聲吸回去了。
    崇念笑著笑著，笑累了，不笑了，眼睛微微眯著，眼神有些空洞。
    瑛半跪下來，握住崇念搭拉在床邊的手。崇念沒有抬頭去看瑛，喝了酒，瘋過笑過之後，他現在是可以形容為失魂落魄的狀態，卻又觸及不到，自己是什麼樣的情緒。
    似乎什麼情緒也沒有。
    他其實不想瑛擔心，可他又做不到。
    真喝醉了麼？
    瑛湊近了些，注視著他，半晌，輕輕哼起了歌，沒有歌詞，調兒有些悠遠，很好聽，如鬆林微風，流雲暖陽，安靜而舒緩。
    崇念慢慢閉上了眼，安靜地睡著了。
    門外的來客，出現之時瑛就感覺到了。北殿司玄司找上門來，是意料之中的事。
    對方不敲門，就在外邊等著，他便也不多事去開門。他現在隻想著崇念能安睡哪怕隻一會兒。
    崇念醒來，還在揉著眼睛，敲門聲就響起來了。
    崇念從床上跳起來，看了瑛一眼，跑過去開門，瑛緊緊跟隨在後。
    門打開，紫域在門後綻開一甚是燦爛的笑容，紫發輕揚，“好久不見。我們主司想見你們，我來帶你們過去。”
    崇念驚訝之餘便想問能不能拒絕，大概是酒勁兒還沒全過去，轉眸一看瑛的臉色，話又都吞回了肚子裏，乖乖跟著出了門。
    其實從歸墟回來之後，他一直沒跟瑛說過太多話，也沒想好說什麼。但就這麼跟著紫域去傳說中的北殿司玄司了，身邊有瑛，卻是感覺沒那麼的不安。
    有點出乎崇念的意料，往北殿去的路，要經過後溪。
    踏著漫天星河，崇念正在左右看著哪裏會是北殿的入口，忽然紫域“嘿”了一聲，崇念轉頭去看他，順著紫域的目光，在前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宮殿，墨瓦黑牆，如潑得全是墨畫軸，數丈高牆內是殿宇樓閣，卻奇怪的看不分明，像是隔著一層晦暗的霧靄。
    崇念瞪大了雙眼，他從沒在後溪看到過這樣的建築，平時是被什麼法術藏起來了麼？
    紫域回頭看他一眼，道：“司玄司遊離於另一重天外，入口變幻不定，不定一會兒就不在這兒了。”
    “……哦。”崇念心想，那差不多就像總在轉鷺司裏邊亂開門的小壺界一樣，倒也沒什麼特別神奇的。
    一直到他們走到宮門前了，厚重的宮門才緩緩打開，隻開了夠一人通行的縫。崇念走在中間，瑛殿後，排成一列走了進去。
    好歹還開了一條縫，不像去冥界的時候，還得穿門而過。
    踏進宮門沒幾步，崇念不禁轉頭看了瑛一眼，看到對麵那雙漆黑的瞳眸也在注視著自己，心裏才放鬆了點兒。司玄司的感覺，比七淨池還要討厭，清清淨淨的，說不上來，總覺得到處都不太對勁。
    宮門之後，走在玄黑的石橋上，崇念感覺右手腕灼熱了一下，小黑扭了幾下身體，崇念想著是不是小黑也不喜歡這裏，左手往右手腕上輕輕拍了幾下，以示安撫。
    沒想到小黑扭得愈發厲害了。
    走在前邊的紫域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一把抓住了崇念的右手腕。
    崇念嚇了一跳，想要將手腕抽走，下一秒卻放棄了。紫域抓住他的右手腕之後，小黑不再扭動了，安靜了下來。
    崇念鬆了一口氣之後又緊張起來，“你……對它做了什麼？”
    紫域鬆開手，又指了一下他的右手腕，“你想它活麼？”
    崇念沒明白是什麼意思，轉頭看了看瑛，又低頭看著自己右手腕上的小黑，點了點頭，“當然。”
    “那你將它的契約解了。”紫域道。
    “……為什麼？”崇念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符獸如果解了契約，幾乎就等於是要了它的命。”
    “‘幾乎’，不是‘一定’。”紫域說道，“如果你再讓它跟著你，那它才‘一定’命不久矣。”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它的魂靈之中也有那麼一絲，在萬年前曾是一條赤螭之魂的一部分。”紫域定定注視著他，聲音忽然生硬得像是敲擊石板發出來的一樣，“它很快就會魂散，魂散了，原本屬於那條赤螭的那一絲魂靈才會重新回到赤螭‘重生’的仙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