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念怔怔地望著從水霧中輕步走來的魔界之主，差點忘記了行禮。界主的麵容，仔細回想起來，與他曾見過的青女有幾分相像。
    而且和冥君非常不同，從界主身上他一點壓迫感也感覺不到，隻有清清淡淡幹幹淨淨的靈息，其實在那一瞬也讓他想起了浮主司，給他的也是那樣的感覺。
    清淡到近乎遙不可及，轉瞬就會消失不見。
    界主走到他們麵前，抬手稍微合了一下鬆開的衣襟，其實並無甚變化，一麵道：“三位隨我到殿上來罷。”不止是聲音輕柔，表情更是溫柔得一塌糊塗。
    卻是徑直穿過了裝飾富麗堂皇的大殿，紗簾掀起，走到了殿後臨水的寬闊敞軒。
    崇念是在水晶桌邊最後一個坐下的，沒想屁股才挨著墊子，界主就白影一晃，一個瞬移挪到了崇念身邊，手肘撐在桌上，雙手交疊托著下巴，水晶般淺灰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著崇念，柔聲道：“小仙可喜歡吾的這副容貌？”
    不遠處侍立的紅衣侍衛八字眉一撇，露出一副“又來了”的無奈表情。
    “……界主，很好看。”崇念差點兒咬著舌頭。
    界主嗬嗬輕笑，笑聲酥酥軟軟，“那，你可願嫁吾麼？”
    崇念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對麵那雙淺灰眼瞳盯著自己，問得認真，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
    “不願嫁，那可願娶麼？”界主繼續問道。
    “……界主，您嚇著客人了。”終於不遠處的紅衣侍衛忍不住說話了。
    界主彎唇輕輕一笑，那笑容柔媚到了極致，“嚇著小仙了麼？吾，其實並無性別的，嫁娶都可哦。”說著將雙手拉開衣襟一敞，露出雪白平坦的胸脯，如鮮嫩的藕般，皮膚上還流溢著一層淡淡的粉，纖瘦的身軀，隱約現出肋骨的輪廓。
    崇念的目光不知該往哪裏放了，就這樣移開似乎很失禮，不移開又十分不妥。
    “界主，冒昧拜訪，是因有事相詢。”坐在崇念身邊的瑛這時說話了。
    界主轉頭看了眉頭輕蹙的瑛一眼，接著柔聲笑道：“吾不願結無謂之怨，吾不開小仙的玩笑了。”白影一閃，回到了最開始的位置。
    崇念懵了一會兒，大殿方向傳來一陣丁零當啷的聲響，這才晃過神來。
    “砰”的一聲大殿後門被撞開，一頭如火赤發的紅衣侍衛衝了進來，雙手捧著一封文書，著急忙慌地衝了過來，在距離界主五步之遠的地方急急刹住了腳步，躬身雙手將文書呈遞向界主，“界主！又有請戰書來了！”
    界主玉手一揮，文書離開赤發紅衣侍衛的掌心，往上飄了寸許，又落了回去。
    “欸？”界主稍稍偏頭閉了閉眼，單手支頤看著那赤發紅衣侍衛，一直到幾乎將對方看得臉頰發紅了，才繼續道：“流火，吾早說過寒山宮不管這種事了。”那語氣，幾乎可說是嬌嗔也毫不過分。
    “界、界主……”名為流火的侍衛想要說什麼，卻一時變得結結巴巴。
    崇念見此情景，心裏忽覺舒坦了許多。從剛才開始瑛的目光就讓他感覺有點坐如針氈了，他又如何知道為什麼魔界之主一見到他們就會對他“感興趣”，現在來看，這真的不過是界主稍有些奇怪的個人興趣罷了……
    界主抬起另一手，指尖向一個方向輕輕一點，“流火，轉交給幾位閣老不就好了麼？”
    流火抬起頭，臉頰上的緋紅稍稍淡了些許，“界主！不是在下對幾位閣老不尊，可他們各有背景，各為其國……”
    話說一半不知為何就消了音，崇念奇怪地看著，忽然發覺不知何時流火的身邊出現了一團紫色的火焰，火焰之中一隻百足蟲扭曲著身子爬了出來，懸浮在半空的紫色火焰之中。
    那蟲子長得和陰虺很像，但卻不是。但崇念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百足蟲昂起頭部，開口了：“界主，此事我們便能決斷，不須勞煩界主了。”
    是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帶著點鼻音，一副傲慢的語氣。
    “東山閣老！寒山宮並未收到您的拜帖……”
    流火沒說完就被百足蟲打斷了，“嗬嗬，這隻是傳音蟲罷了，老朽如何敢擅自踏入寒山宮內。”
    界主揮了揮手，上半身向後一樣，微微眯眼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聲音輕柔地道：“東山閣老說的是。流火，此類事不必告知於吾。”
    流火一副恨得牙癢的模樣瞪著紫火百足蟲，最後還是和百足蟲一道消失離開了。
    眼前這嬌弱美少年一般的魔界之主……是因為個性纖弱，並無野心與魄力施行統禦，而被評價為傀儡的麼？
    可崇念看著，卻莫名有一種沒準是扮豬吃老虎的感覺……
    “瑛掌事說是冥君有事找吾？”界主開口問道。
    “這是其一，”瑛說道，“還有天界司刑司也有事想求問於界主。”
    界主看了江樓一眼，輕點了一下頭，“先說冥君的罷。”
    “冥界近來有無常禁製鬆解，甚至於魂解。在禁製鬆解的無常身上出現有魔氣侵染的跡象。”
    界主雙臂交疊趴在桌邊，半眯著眼睛，“你們怎麼想？你們是轉鷺司的，引魂之事，知道的應比吾多。”
    “轉鷺司所司之事雖與無常類似，但並無頭緒。”
    “要魔氣去侵染冥界鬼魂，可不容易……不過這空子鑽得倒是好。”
    “……鑽得好？”崇念聽到這裏十分的不解。雖然看瑛和江樓都一副聽明白了的樣子。
    “若是魔氣侵擾人或神仙，很難完全隱藏，鬼的話麼，雖然稍微容易那麼一些，”界主道，“冥界無常引魂往返，身上本就沾染了較多的陰濁之氣，沾染點魔氣確是不易發覺。發覺時，也晚了罷。”
    “數百年來，不知兩界相鄰的邊界可曾有過異常？”瑛問。
    “魔界邊界多半管理鬆散，吾的寒山宮姑且有所監理，但並無詳細記錄。千年前冥界惡鬼叛亂時，魔界有不少魔族也跑過去了。大多並未回還魔界，是否滯留冥界，吾就不知了。”界主道，說著淡灰的瞳眸轉向瑛，視線落在了瑛的右手上，“冥君沒帶點什麼禮物給吾麼？”
    瑛伸出被界主盯著的右手，掌心朝上，漸漸浮現出一絲極細的黑氣。
    界主勾了勾手指，那一絲黑氣便晃悠悠移了過去，纏繞在界主的指間。
    “吾不識得。氣息清淡至此，在魔界可是罕見。”界主說道，“若說氣息類似，又能做出那樣的事的魔族……比如金鵬麼？”
    “界主是說在墮魔界的那位？”瑛說道。
    “哎呀，瑛掌事知道得挺多。西天金鵬一族，幾千幾萬年，可就這麼一位到了魔界來呢。”界主眼角微揚柔媚一笑，“若真是墮魔，吾更是愛莫能助了。如何，來都來了，要去一趟墮魔界麼？”
    “不必了，”瑛立即道，“墮魔界的調查，還是拜托界主。”
    瑛回絕得這樣快，崇念不由覺得奇怪。
    界主柔聲笑著，看著一臉莫名的崇念，貼心解釋：“對天界神仙而言，那地方可是輕易去不得的。尤其是你。”
    “界主為何這樣說？”崇念不解問。若是事後再去問瑛，依剛才的情形，瑛沒準就不說了。
    “崇小仙不知道墮魔界是如何來的麼？”界主柔聲笑著道，“那裏住著的墮魔啊，原先都不是魔族，而是由神仙妖鬼，墮化成魔。縱是仙力再強，也難免會被墮魔之氣侵蝕。你們天界，應該是最怕那裏的罷？”
    瞧著崇念麵露驚訝的神色，界主伸出手去，手指微彎，像是想要去勾崇念的下巴，但在還差寸許時刹住了，收了回去。
    瑛的臉色冷得比外邊的冰晶還要可怖，界主轉眸向他一笑，卻似反而覺得這樣的事甚是有趣。
    “但冥君既然讓你們來了，吾會讓他們多加注意的。”界主道，淡灰的瞳眸忽然轉向江樓，話鋒一轉道：“寒山宮曾丟失一件神物，吾聽說後來又在天界出現了？”
    “北殿的事，我並不清楚。”江樓道。
    界主懶散地撩了撩長發，柔聲笑道：“天界來找我，不是為了這件事麼？”
    “也並非全無關係。”江樓道，視線不經意向崇念和瑛的方向瞥了一眼。
    “吾猜也是。”
    冥君拜托的事便到此為止，接下來是江樓的事。
    崇念跟著瑛正要離開，沒想到界主忽然道：“請瑛掌事也留下罷。雖說是天界司刑司之事，但那件事與你也算有些關聯。”
    崇念怔了一下，聽起來，似乎界主對江樓要說的事早就知道了，且和寒山宮丟失後來又到了天界北殿的某件神物有些關係，甚至還知道瑛也關聯在其中……會是什麼事？
    走出殿外的路上，崇念一直在琢磨。琢磨了半天，還是暫且放棄了。若是能告訴他的，他之後再問瑛就結了。他來這裏的，隻是為了尋找浮主司。
    可浮主司……為何這魔界之主，給他的感覺，會和浮主司的有些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