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依照生死簿名單勾魂的更早之前就知道自己了麼？崇念怔了怔，想得後腦勺都疼了，記憶裏再怎麼搜索也想不起更多的了。他初次也是之前唯一一次見過這位白無常，就是在那一世為人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
    見對方沒有解釋的意思，崇念隻好自己問：“你……為什麼會知道我？你，到底是誰？”
    對方微閉了閉碧綠的眼，唇角微彎笑得安靜，“有人曾叫我‘流離’。”
    “流離”，崇念低低重複了一遍，不記得，他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流離，”崇念注視著對麵那雙碧綠的眼說道，“你說更早之前就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有多早？”
    “三千五百年前。”流離說道。
    而崇念記得的在勾魂時見過流離，是在一千多年以前。
    “你為何那樣早就認得我？”崇念問。
    “三千五百年前，我在人界認識了一位散仙。那時，他正在在找你。”
    三千五百年前，瑛還在歸墟，正在找自己的那位散仙，不會是瑛……崇念慢慢屏息。
    “你認得那位散仙。”流離直接說了出來，“他在天界的名字，叫做‘浮鶴’。”
    三千五百年前，浮主司正在找自己？那時候，還沒有轉鷺司，那時候的浮主司，原來是在人界的麼，原來是在人界找他。
    可他從未聽浮主司說過這些。他也從未多去想過，在他獻出自己的龍骨助煉補天石之後，浮主司又是在哪裏，是在做什麼。在遙遠的過去，他曾將浮主司視為自己的一切……瑛說天界是後來才知道原來他還在人界轉世的，瑛也是一樣，然後更後來才將他召回天界。他原以為浮主司也是一樣，是後來才知道他尚在人世的。
    而流離說，浮主司竟原來是在找他的。至少在三千五百年前，浮主司就知道他可能還在人世了麼？
    然而在他最初向浮主司詢問他的過往時，浮主司卻說不清楚。這又是為什麼？在後溪靈裂台，他曾試圖提及，卻也被浮主司避了開去。
    浮主司那時說他做了一件錯事，那件錯事，又是什麼？
    “……那後來？”崇念接著問道。
    “後來，我引過你的魂，第一次真的見到了你。”流離道，“再後來，我被逐出冥界，千年來，一直在這一帶徘徊。”
    “是……發生了什麼？”崇念問。
    “千年前，冥界有惡鬼叛亂，因緣巧合，我亦牽涉其中，”流離道，淡淡的語氣，就像在說著一件無關的事一樣，“我出生在冥界，是往生花靈。往生花無根無葉。叛亂平定後，他們將我的花莖折斷，一半投入了阿鼻地獄，另一半，丟出了冥界之外。”
    崇念聽得心越來越沉重，難過，他不明白，是做了什麼樣的事，要受到這樣的刑罰。
    流離神情依舊是安靜的，“而我尚能在兩界之間留得一息，是托了這裏的掌櫃的福，他在後院裏種了幾株往生花。往生花在冥界之外，很難成活，在這裏，卻是常年盛開。掌櫃他照料得很細心。”
    這裏的後院，種了往生花？崇念知道這種花，在浮鶴宅邸的窗台上，就擺著一排，他見到的時候也總是盛開著的。他聽浮主司說那是一位無常朋友拜托他看顧的。
    這位無常朋友，會是流離麼？可浮主司說那位無常是去人界輪回去了。
    “流離，你……可曾拜托過浮主司幫忙照顧往生花？”崇念問道。
    “不曾。”流離輕笑搖頭。
    “那浮主司的那些往生花……”
    “是我托一位友人送給他的，”流離微微笑了笑，道，“我想他大概沒有對你說過，往生花，會記住經過它所生長的那一片冥土的亡魂，記住他們的聲音和樣貌，記住他們魂靈的模樣與氣息。”
    所以其實不是托浮主司照料，而是以此為由送給他的麼？
    “……為什麼？”
    “我想幫他實現他的願望，”流離道，“可除了這些之外，我能做的實在太少。”
    “浮主司的願望，”崇念問，“是什麼？”
    流離稍稍偏側了一下頭，“你，不知道麼？”
    崇念搖了搖頭。
    流離卻再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說道：“我來找你，是希望你能幫到他。”
    “你知道他在哪裏？”崇念立即問，流離這麼說，肯定是知道些情況的。
    “我不知道他在哪裏。”流離道，眉頭輕蹙了些，“但從我見到他的那時起，他就已身染魔氣，我擔心……他可能會渡不過這一劫。”
    魔氣之事，他在天界就已偷聽到過了，現在聽流離說，並沒有太多驚訝，但流離的最後半句，他的一顆心又懸到了喉嚨口。
    “這一劫？怎麼回事？”他著急追問。
    “我說不清。”流離道，“我已很久沒見過他了。你來到這裏，應該是他出了什麼事吧？”
    原來流離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稍微猶豫了一下，崇念說了實話：“浮主司他的仙身……死了，不知道他的仙靈去了哪裏。在這之前，好像有惡鬼或是惡魔找過他。”
    “惡鬼？惡魔？”流離重複了這兩個詞，問：“你看到了？”
    “我沒有親眼看見，”崇念道，“是拜托了一位夢貘友人，用夢遁之術看到的。”
    流離有些出神，點了一下頭，又道：“那你見到的惡鬼或是惡魔，是什麼樣的？”
    “和浮主司長得一模一樣，就好像，鏡子裏走出來的一樣。”
    流離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身形微晃了晃，比剛才淡了些許，他抬頭對崇念道：“我該走了。”
    崇念急著問他：“你還知道更多浮主司的事麼？能告訴我嗎？我來魔界是想找他，任何線索，任何，說不定都能幫上！”
    流離輕輕搖了頭，道：“其實，我將你勾魂回地府，並不止一次。”崇念不明白流離為何這時要說這麼一句。
    他還是怔了怔，他以為自己在三生石上看到了自己所有的前世，原來，還有不曾看到的麼？
    “那最早是在何時？”
    流離但笑不語。
    “若此舉不成，”流離忽然靠近了過來，口中低吟著道，“隻能聽天由命了。”
    流離的手緩緩抬起，點在了崇念的前額，純白的細長花瓣刹那在指尖綻開。
    “你要做什麼……”崇念隻感覺意識迅速變得模糊，“你……”是在封印記憶嗎……
    他聽到流離最後的一句的話是：“但願，你能真的不再記起，否則……”否則後麵是什麼，他再沒聽見了。
    連同之前所有的對話，連同他見到流離的事，在他醒來之後壓根都不記得了。或許沒法徹底抹去，卻能加諸屏障。
    “不再見了。”流離最後的一句，是轉身對著前往魔界的穀口說的。他的神情依舊是那樣的安靜，碧綠的眸子背後，有淡淡的悲傷靜靜流淌。
    如煙消雲散。
    半個時辰後，崇念站在客棧的後院裏，凝視著院子水池正中蓮花盆盞托著的幾株往生花。不知這裏的掌櫃究竟是什麼品味，做了這樣不明所以的布置。
    他總覺得剛才好像發生了什麼，卻什麼都不記得了。
    而且剛才從樓梯上走下來，好像岔氣了，走動的時候胸腔裏邊隱隱的有些痛，在樓梯口站了一會兒好像又好了。
    “這位客官，可莫要想不開跳這池子。”
    崇念猛地一轉頭，見到了掌櫃，不知是什麼時候到自己身邊的，掌櫃此時隻睜著一隻眼，金色瞳仁的那一隻，卻像隻狐狸似的隻半睜著眯了一條縫。
    “您……”
    “你是仙人，也有仙職，對我不用敬稱。”掌櫃笑道，笑起來也有點像隻狐狸，“客官，你用那麼凝重的神情盯著我們家的花兒寶寶，它們可是會害怕的。”
    “……抱歉，掌櫃。”崇念聽得糊裏糊塗，“掌櫃，您這裏，為什麼會種著往生花？”
    “賭贏來的，”掌櫃道，“魔界還算平靜的時候，不時會有客人在這裏設賭局。”
    “那，您還記得是誰將這幾株往生花輸給您的麼？”崇念看著那幾株往生花，總覺得似乎是藏著什麼關鍵。他在浮主司那裏見過往生花。沒準能找到什麼線索。
    “不知道，當時沒注意瞧，也沒瞧出來，”掌櫃很無所謂地手一攤，接著又問道：“客官這是要往魔界去找人麼？”
    崇念嚇了一跳，“掌櫃，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他將事情都寫在了自己臉上麼，就這麼明顯？
    掌櫃眯著眼像隻狐狸似的笑了笑，露出兩顆白森森的獠牙尖兒，“大概七八百年前，也有從冥界那邊來的一位客人，看了這花兒就問是怎麼來的，還說他正在找人，而這花兒可能會是一個重要線索。”
    “那位客人，說了他是要找誰麼？”崇念立即問。
    “那位客人說他在找的是一位花靈，說那位花靈可能是往魔界去了，問我可曾見過。我說我不知道是誰輸給我的，我也沒見過什麼花靈，他就走了。”
    花靈……？
    “掌櫃，那位客人是誰？可有問他是為何要找那位花靈麼？那位花靈，又是誰？”
    “你這三問，我可是三不知。”掌櫃笑道，金色的瞳仁微微縮了一下，鼻子皺了皺，“不過，那位客人也沒要我保密，告訴你也無妨。我隻知道他其實是冥界無常，而且當時他身上就帶著幾株往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