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櫻樹年歲雖已不小，但依舊枝繁葉茂，除了野櫻林邊緣的一棵半枯了的老樹。
    走下山坡的時候，崇念望著那棵老樹被烈日熏烤得有些幹裂的樹皮，眼前忽然閃過了一個人影，於是腳下憑空絆了一下，幅度不大，但走在他身後的瑛注意到了，伸手虛扶了他一下。
    崇念在原地站住，剛才那個人影，具體說是一個白衣男子背對著他站在水潭邊上，長身玉立，幾縷淡灰的發絲隨風揚起，他甚至看得清在寬大的衣袖下白淨纖長的手指微微向身側勾著。
    他盯著剛才出現白衣男子人影的地方，盯了好一會兒，那裏依舊是光禿禿的一片水灘卵石。卵石上有鹽漬。水潭內的水是鹹的，他這時忽然想起在水下溶洞間遊弋時，耳邊曾聽聞遠遠隱約有波濤聲傳來。
    龍骨墓距離大海不算特別遠，若在有汽車的時代，走高速不到三個小時便能到海邊。以這個距離也是有可能的，或許此處水潭其實真的是和大海所相連通的麼？
    瑛在旁一直看著他，看他臉上神情變化，問他：“有心事？”
    崇念轉頭看瑛一眼，想說有心事的是你才對，心裏莫名有了那麼點兒小情緒。他抬手指了一下野櫻林外臨著山崖石壁的水潭，道：“就是這兒了。”
    瑛轉動視線將水潭四周裏裏外外都打量了一遍，“這兒？還是水下？”
    崇念咧嘴一笑：“你倒是知道。”說罷，往水潭方向走去，踏著卵石，正要走入水中，想到一事，轉頭問瑛：“這就要到水下邊去了，我帶你麼？”
    瑛勾唇淡淡笑了一下，漆黑的瞳注視著崇念，道：“你要如何帶我？”說著，伸出手臂作勢要勾過崇念的腰間，看到崇念怔了一下往後退了一小步的反應，唇角勾起的弧度更大了些，又道：“罷了，你盡管遊去，我跟在你後邊。”
    崇念心裏本來小小地期待了一下瑛入水是不是要脫一下衣服什麼的，但沒想瑛就這麼跟著他入了水。他心中有點鬱結地吐了個泡泡，耳朵被什麼輕輕觸碰了一下，他一個側轉頭正對上瑛湊近的臉，在他還沒來得及將眼完全的瞪大的瞬間，瑛又往前湊了些，在他唇上輕輕舔了一下，離開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這時落到水麵下的光線還相當充足，波光蕩漾之中，崇念第一次在水麵之下也感覺到了眩暈。
    越往深下去，水流越來越亂，每一股亂流都有著極大的壓力，對人而言隻會是災難，但對崇念來說卻是愜意舒暢得不得了。
    未及水潭底，早已是光線幽黯，不過崇念相當熟門熟路地找到了進入山體之中的溶洞裂口。水並非是填滿山體內的所有溶洞，水流有漲落，遊了一陣之後，便有不少溶洞內是有空氣的，甚至能夠出了水麵行走。
    半個時辰之後，他們走到了崇念上次受阻被迫停止前進的地點。
    崇念一個猛的加速，衝出了水麵，不帶一滴水珠地穩穩站在了結了一層冰霜的石地上，轉頭向緊跟著他的瑛說道：“就是這兒了，這麵冰牆，我過不去。”
    在他們麵前的是一麵冰牆，不算特別大，長寬大約都在三丈左右，水麵下還有，不過這溶洞的水並不深，一直流到冰牆這裏，隻有不到半臂深了。
    他隻會水係仙術，而且懂得多是皮毛，根本奈何這麵厚不知有多少丈的冰牆——大約是施了什麼法術封印，他嚐試過，但大水根本衝不進這冰牆分毫。
    可水流到這裏被冰牆截住，也沒有漲起來，似乎仍能流到冰牆那邊去。
    瑛皺了一下眉，手指輕輕碰了一下冰牆麵。
    崇念見他一時再沒動作，忍不住問：“瑛，這裏是有什麼法術封印沒錯吧？你能破了它嗎？”
    瑛目光望向他，問：“你想我破了它？”
    崇念立即點頭，“想。”
    他就是在這裏看見那個白衣男子的。剛才在水潭邊野櫻林，並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那個白衣男子。
    他第一次看見是在他第一次進入水潭之中時：在水麵之下的波光蕩漾之中，他腦海中卻閃現了一個水麵之上的畫麵，他看到了一個白衣男子踏水而行的背影，他同時還“看見”了自己，他正在開懷大笑著，也踏在水麵上，在追著那個白衣男子。
    接著那個白衣男子走進了山壁裂口裏，他大笑著追上去，追到了溶洞裏。
    “好。”瑛答應道，輕輕閉了一下眼，抬手往那冰牆之上輕輕點了一下，冰牆立即開始融化，水的波紋開始從一個點向外層層擴散開去，一切發生在不過瞬息之間，冰牆整個融化了。
    冰牆並沒有崇念之前所說的那樣厚實，看起來也不過一尺有餘的厚度。冰牆上定是被施了法術，崇念心下更是疑惑，也更是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施法術的不論是誰，都是不想有後來人走入冰牆之後，若非窮極無聊，那麼定是有什麼不想被人發現的……而他所看到的那個白衣男子，依他的推測，很可能就是他的那位“撫養人”，他和他曾在這裏待過。
    這不想被人發現的不論什麼，會和他們有關麼？甚至會不會那位“撫養人”就在這麵冰牆之後？
    崇念深吸一口氣，心中暗誦一遍靜心訣。雖然瑛就在身邊，但他還是不希望自己的仙息如此容易就出現波動。
    “走罷。”他說道，向冰牆消失之後出現的另一半溶洞邁出了第一步。
    “念。”瑛在他身後道。
    瑛沒跟上來，崇念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轉回頭問他：“瑛，怎麼了？”
    瑛很淡地笑了一下，深邃的墨瞳有一瞬黯淡了一下眸光，聲音有些低沉：“沒什麼。”
    崇念也向瑛笑了一下，往回走了一步，伸手拉住瑛的衣袖，拉著瑛往前走了幾步才鬆了手。
    崇念目光向前，忽然做出了這樣的舉動，他有些不敢側過頭去看瑛。果不其然，他聽見瑛很輕地笑了一聲。
    他也跟著笑了。他喜歡聽瑛的笑，喜歡看瑛笑的樣子，他又有些想去牽住瑛的手了。
    溶洞凹凸不平的石壁不斷滴下水來。越往內走，頭頂不再有水滴下，水全成了冰，周邊冷得出奇，甚至崇念都覺得似乎看到自己往外呼出白氣了。
    地勢漸漸往上，溶洞也越走越大，一直到走到了再無“路”可走，他們走到了一道冰淵的邊上，往下望去黑洞洞的一片，但不算特別深。
    崇念皺了一下鼻子，嗅到了氣息，他們距離龍骨墓似乎不太遠了。就在這時，他竟今日第二次憑空絆倒，而且準確無誤地往冰淵下摔了下去，瑛出手想要拉住他竟也沒有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