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十七章 青竹林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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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向後側了一下身,更多地讓出崇念,道:“他是崇念。”
“你好,崇念。我,就是你眼前的這棵樹。”老者笑著對他道。
“你好。”崇念趕忙道,低頭向他淺淺鞠了一躬。他不知道這棵樹在這裏有多久了,隻知道,他的年紀,一定比自己和瑛都要大上很多很多,或許在莽荒年代之前早就在這裏了。他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到底是什麼樹,沒準在別地都已經沒有這種樹了。
霧鬼也淺淺鞠躬回了個禮,轉向瑛:“風長纓,你來找我?”
崇念愣了一下,聽了兩遍的“風長纓”,才明白過來這位年紀可以稱作是古老的大樹仙是在叫瑛掌事,這大概是他之前的名字……等等,瑛掌事原來姓“風”?他忽然明白過來剛才瑛掌事為什麼要笑了,風連竹子都壓得彎……他爺爺的,轉鷺司評道貌岸然內心賊汙第一名,絕對是瑛掌事當仁不讓……
瑛根本沒注意到他這邊的內心糾結,而是對霧鬼搖了搖頭道:“我已不是風姓,也不叫長纓。我的名是‘瑛’。”
“是麼?”霧鬼露出淡淡驚訝的神情,“你做了什麼,被你的族人驅逐了?”
“與你無關。”
“是,與我無關。”霧鬼淡淡重複了一句,也沒太在意,接著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問你借道。”
“借道?借什麼道?”
“借風穴之道,去一趟界隙,”瑛回答,“有魂在穿越之際,在靠近風穴的界隙遺留下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如果沒有那樣東西,他就回不去。”
霧鬼沒有回答,他們站在那裏等了一會兒,崇念發現霧鬼頭低著,雙目輕閉,竟和尋常老人家那樣說著話卻不小心打起了盹是一個樣。
瑛絲毫不見著急,崇念也不說話,和他一起站在那裏等著。
過了一會兒,霧鬼慢慢睜開眼,抬頭看向他們,抱歉地笑了笑:“抱歉,上了年紀,總是睡得多。”
說完,他看向瑛,道:“好,我答應你。不過,你確定要這麼做?我隻欠過你一次恩情,這次幫你,我們就兩清了。”
“就這一次,往後兩清。”瑛道,唇邊掠過一抹淡淡笑意,“我若再不來找你,你還會在這世上幾年?”
霧鬼也跟著笑了,道:“哈哈,你倒是算得精準。這幾百年來,我醒著的時間越來越少,或許再過兩三百年,我便元寂了。你再來,確是找不著我了。”
“多謝。”瑛說完,十分鄭重地向霧鬼行了一禮。
霧鬼說著“不必”,還了禮,嗬嗬笑著道:“一會兒我就打開風穴之門。”說完看向崇念,道:“崇念小友,心中可是有疑惑?”
崇念怔了一下,霧鬼忽然注意到他令他驚訝,不過他心中確實是有疑問,便問:“霧鬼前輩,山上的那位老人家,他是……”
霧鬼笑著道:“那位老人家是我近幾年交到的一個朋友。如你所見,我的身子實在太過巨大了,所以我借了他的樣子來見你們。”
樹幹向兩旁裂開,風穴之門打開,並沒有從裏麵衝出來崇念預想的那種超強狂風,反而相當平靜,隻有徐徐清風從內裏吹來,還帶著些微潮濕的木頭清香。
什麼都看不見,隻一片望不見盡頭的白霧在每一個方向緩緩翻滾著。
瑛沒回頭,對他說了一句:“你在這等著。”說完就踏了進去。
風穴之門合上,他在原地等著,還沒等各種情緒湧上來,風穴之門轉瞬又打開了,瑛從裏麵走了出來,手中捧了一團紫色濃霧一樣的東西,看不清中心是個什麼樣子,還是所謂的固魂釘就是這麼一團紫霧。
“這麼快?”崇念看著瑛,一時驚訝得都沒反應過來。
霧鬼也有些意外的樣子,看著瑛道:“時空失序,原來界隙真的是亂了。我之前聽偶然闖進這兒來的山鬼說天界要建轉鷺司,我還說是怎麼回事。不過,你們做的,可不是亡羊補牢麼?”
瑛不置可否,隻道:“總比不補的好。”
“也是。”霧鬼也笑了笑,說完打了個哈欠,抬手伸了個懶腰,“好了,我又要睡了。別過了,朋友。”
他們便告辭往回走,沒走出幾步,又聽身後窸窸窣窣有了動靜。
“瑛。”霧鬼叫了聲。
崇念便在原地等著,瑛轉身往回走了幾步,走回到了霧鬼身邊。
“風穴之門在這世上有好幾處,你卻到了這兒來,”霧鬼低聲開口,視線越過他看向崇念,“是因為他嗎?”
“他現在和我一樣,也在轉鷺司。”
“那他的狀況你想必比我清楚,我也沒更多的可以告訴你。”
瑛沒說什麼,隻很淡地笑了笑。
“我從來不懂你們的事。你這也算得償夙願了?”霧鬼道,頓了頓,“那這麼說,你是真的特地來見我最後一麵的了。謝謝你。”
瑛輕搖了一下頭。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這話我們可還真說不得,”霧鬼抬手抱拳,笑著道,“別過了。”
“別過了。”瑛也抱拳還禮,不遠處的崇念看到了雖然有點不明所以但也跟著抱拳還了一禮。
半道上又經過那個竹棚,白發老頭正躺在兩條並在一起的板凳上麵睡大覺,身形很正,沒準曾經從過軍。
崇念想了下霧鬼是怎麼和這個凡人成為朋友的,看霧鬼那樣應該很難得下山的樣子,難不成是交流都是在夢裏?
回到鎮上,他們又找了個地方喝茶。本來崇念想著找到固魂釘之後往莊心宇身上一放,然後安心等著他翹辮子就行了,但瑛說不可在清醒時貿然放入,隻能等到夜間。
夜幕很快降臨,莊心宇處理賬本到了後半夜才終於在書房的臥榻上歇下了。瑛沒有將固魂釘給崇念,而是親自動手,崇念跟在一邊看著。
他還是沒看清固魂釘到底長個什麼樣,那一團紫霧從瑛的袖子裏出來,然後就直接飄進了莊心宇的身體。有一秒鍾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特別平靜,接著莊心宇緊緊皺起了眉頭,開始特別痛苦地大口喘氣,忽然一瞬睜開了眼,直直就往崇念的方向看了過去。
崇念驚了一下,雖說他並未化為人形,但也許是他想多了,那一瞬,他覺得莊心宇很可能是看見他了。一個時不時魂不守舍的人,尤其最近魂不守舍非常頻繁的一個人,沒準能看到一些凡人所看不見的。
第二日,他們還是在筍幫公館附近的一家茶鋪喝茶,沒想還未到中午的時候,從外麵路過的莊心宇走了進來,路過他們桌邊上的時候腳步猶豫了一下,然後一拐方向,直接就在他們這桌坐了下來。
崇念又驚了一下,但見瑛沒動,也沒看莊心宇,他便也捺住焦躁,端著茶碗隻管自己喝茶。
莊心宇一上來就看著崇念,這時開口對他抱拳行了一禮道:“這位兄台,我們之前見過?”
崇念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抬眼去看莊心宇,見莊心宇皺著眉頭一臉的認真。
他一時不知該怎麼答話,轉頭去看瑛,瑛也隻是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你,你們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吧?”莊心宇又道,壓低了聲音。
崇念看了他一眼,對他的話不置可否。莊心宇這一個也字,倒是讓他聽出些什麼來了,難道他以為他們也是從另一個世界穿越來的?
“你們……也是從那邊穿越來的?”莊心宇壓低聲音又問了一句。
這搞得好像街頭對暗號一樣,弄得崇念有點想笑。他這會兒確定了,昨晚莊心宇應該並沒有看到他,而是感覺到了什麼,應該說是直覺非常敏銳。就像現在這樣,直覺出他和瑛不大對勁,但先入為主就以為他們也是穿越來的。
瑛不說話,他隻好對莊心宇道:“我們……也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話說得模糊一點,也不是撒謊,不怕平地打雷。畢竟他們更不可能跟莊心宇說,我們是來等你死了,然後引你的魂回去的吧?
話沒有再多說幾句,有人就把莊心宇叫了過去,好像是交貨的時候出了什麼問題。崇念看著莊心宇匆匆離去的背影,一方麵也是感歎這位新上任幫主的辛苦,還有命運的無常。
崇念收回目光,見瑛正微微蹙眉地看著自己,看了好久都不說話,他心裏嘀咕,沒有連這個也要吃醋的吧?
他喝了口茶,啃了一塊店裏免費送的筍幹,歎了口氣,從桌子下麵伸手過去,輕輕捏了捏瑛擱在腿上手,捏了下小手指之後又捏了下手掌心。瑛眉毛一跳,很意外的樣子,接著轉開了頭,卻是勾唇笑了起來。
崇念看著呆了呆,也低頭瞅著自己的茶碗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他不知道是不是都這個樣子,好像……一旦談起戀愛,不管是人還是神仙,都會變成傻瓜的麼?
第二日淩晨,莊心宇就不行了,渾身顫抖,大口喘氣卻怎麼都喘不上。他是一個人獨居在公館偏院,看樣子是心髒病發作,他已經痛得喊不動什麼了,跌下床榻後就這麼蜷縮在床腳,痛苦地死去了。
莊心宇的魂緩緩從身體裏坐了起來,看到崇念時顯得有些驚訝,但還是抱拳行了個禮,對他道:“仙人,失敬了。”
崇念本想問瑛是不是有什麼要問莊心宇的,但瑛什麼都沒說,隻是遠遠地站在一邊。轉鷺燈光芒大亮,莊心宇已全身走了進去。
轉鷺燈轉,魂歸來處。燈麵上一點一點浮現出穿越之人在異界生活過的痕跡。
莊心宇穿越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遍體鱗傷的,被筍幫的老幫主從河裏救起。似乎是遇到了山匪,而活下來的就隻他一人。
莊心宇從跑腿的做起,後來他的能力和魄力都漸漸展現,地位也在不斷往上升。
在老幫主病重的最後幾年,是莊心宇用他個人的能力和魄力,帶領著大家不斷克服各種危機困難,將筍幫的規模又做得比原來更大了,一時在地方上成為了誰都不敢得罪不敢忽視的一大勢力。按功勞苦勞,確實他是理所應當的下一任幫主。
但在他忽然離世後,想必筍幫元氣將會極大受損。但那些都隻對還在那裏活著的人有意義了。
轉鷺燈漸漸暗下。
穿越前的莊心宇,待著的地方在一處監獄,歪著頭靠在牆邊,頭邊血跡都幾乎凝固。崇念不知是發生了什麼,但看樣子似乎是打算撞牆自盡或是自殘,結果把自己撞暈過去,然後穿越了。
也不知醒來後,腦子會不會已經給撞傻了。
“我在那裏一直記得穿越前的事情。我想著,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就不能再那麼不靠譜了。”莊心宇在走向自己的身體時對他們說道,最後回頭對他們笑了一下,抬手抱拳行了個禮,魂慢慢沒入了這邊世界的身體內。
瑛見他站在那裏不動,問:“怎麼了?”
“那個……”崇念轉回身來,“那個固魂釘,就這麼放進去了?”
瑛點點頭,“我已告知冥君,要如何處置,是他的事。”
他們要做的事,就隻是引魂,魂引回了來時的彼岸,他們便可以走了。
回到天界,回到轉鷺司,瑛還是一路跟在他的身邊,一起跨進了宿舍的大門。他有點緊張。此時天空是滿天繁星,宿舍裏很安靜,大家應該是都睡了。但他還是緊張。
他其實還沒有太理清他現在和瑛掌事之間的關係算什麼。雖說天界除卻天道不可違這一絕對的鐵律,似乎其他的也沒太講究,就比如說司刑司主司江樓可以那樣明目張膽地追求他們的浮主司……
瑛跟著他進了屋子,他也一直沒鼓起勇氣說就送到這裏就可以了,一方麵他也覺得自己不應該像個女孩子一樣放不開,他怎麼說也是玉樹臨風一枝花……啊不對,他怎麼也是威風凜凜一條龍啊。
就在他要走進臥房的當口,瑛忽然轉過身來,手臂一抬,動作十分流利地就把他給壁咚了,他一驚,連口氣還沒喘勻了,抬眼就和瑛的臉之間距離不超過半個手掌。
瑛的臉慢慢靠近,崇念隻能勉強控製住自己不眨眼,卻控製不住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瑛勾唇笑了笑,在他的唇上輕輕碰了下,然後雙臂一收將他抱在了懷裏。
“好好歇息。”瑛靠在他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說完在他耳垂上輕輕啄了一下,後退了半尺,注視著他,勾唇笑著,抬手在他微紅的臉頰上輕輕拍了一下,然後離開了。
崇念在原地站了好久,才猛地抽了一口氣,邁開大步兩步倒在了床榻上,踢掉了鞋子,也沒工夫脫衣服了,直接鑽進被衾中將自己整個裹住了。
簡直欲哭無淚。他又要花好長時間才能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