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怎麼從人界回到天上的，其間的過程他一直暈暈乎乎的，跟在瑛掌事身邊走著，江臨和他說話的時候，他很正常地回話，江臨說了什麼好笑的話或者牧歸做了什麼好笑的事，他也很正常地跟著笑。隻是意識好像被一分為二，這邊和那邊之間隔著一層模模糊糊的薄膜，又好像這一切隻是他單純的錯覺。
    或許是瑛掌事給他的又一個吻，或者之後那個意味似乎十分深重的擁抱，讓深深埋藏在他潛意識中那些記不得的東西不約而同地都躁動了起來，想要衝破重重未知的強力封鎖。
    這股強大的壓力，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
    又或者，單單隻是那個更加深入的吻讓他從內到外從頭到腳從心髒到頭發尖兒完完全全地懵了。
    懵成了一團亂麻。
    他沒注意到瑛掌事跟著他們回了宿舍，之後牧歸他們告別回了自己的院子，然後他呆呆地跨進了自己的房門，一點也沒有在意到推開門先走進去的是瑛掌事。
    他差點絆倒自己，哎了一聲，後脖領子又被人拎住了。
    他下意識地回頭一看，見又是瑛掌事拉住自己，嘿嘿笑了一聲，說了聲謝謝，就想接著往自己的臥房繼續走去，未想瑛掌事並未放手，而是拉著他的後脖領子一路往屋子另一側的房間走去，走過屏風後忽然加大力道，將他直接拎進水池裏，懸空了半秒，然後放下了。
    他撲騰了好幾下，才在水裏站穩了。按說忽然下水這種事他該是嚇一跳的，但他的腦子早就亂成一團麻了，站穩了以後也隻是抬頭看著瑛掌事，呆愣不知該做何表情。
    瑛輕歎了一聲，在水池邊蹲下對他道：“脫了。”
    “……什麼？”他還處在懵逼的狀態裏。
    瑛下巴指了指水麵，“你難道要穿著衣服洗嗎？”
    崇念也低頭看了一眼波光晃蕩的水麵，“哦”了一聲，依言開始慢吞吞地脫掉自己身上的衣服。
    他本來該是更習慣水裏的，但深陷懵逼狀態之中的崇念在水裏脫自己衣服的動作晃得就像個酒醉的人一樣。瑛倒是不著急，很耐心地蹲在一邊看，直到崇念開始單腳跳著往下扯褻褲的時候，他才挪了個位置，坐到了屏風邊上的矮凳上。
    崇念泡在水裏，好長時間都一動不動，後來慢慢摸到池壁邊上，靠著坐了下去，抱著膝蓋，望著水麵漂浮的白氣。或許是回到了熟悉的水中，他覺得四肢百骸都舒服極了，抵在心口的巨大壓力不覺慢慢地消去了不少，他亂掉僵掉的腦子總算也是找回了一絲清明。
    然後他慢慢意識到現在的境況，一時繃得身體又僵了起來。瑛掌事就坐在自己身後，他如果仔細聽，甚至能很清楚地聽到瑛掌事那很輕卻很穩的呼吸聲。
    他一時又有些惱，憑什麼就他一個亂了心神？難道說那隻是個玩笑嗎……可回想起細節，他又覺得不像是玩笑，連他自己後來也有了那麼大的反應，好像要想起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一樣，雖然到現在還是什麼都沒有再想起來……
    他有點慶幸瑛掌事把自己丟進水裏了，這樣他渾身冒煙的狀況好像能得到相當程度的緩解，但慶幸著，他又回想起之前也有過類似的場景，那時瑛掌事和自己一起都在水裏……
    想到這兒緊急刹住了，他警告自己不能再想下去，然後動了動自己的肩膀胳膊，盡力放鬆，放任自己沉了下去。
    瑛掌事始終沒有下水，而是坐在屏風邊上。
    沉了半天，沒聽著動靜，他又摸著坐了起來，背靠著池壁，但沒怎麼用力，還是在慢慢地下滑，鼻子都快滑到水麵去下了，也沒聽瑛說話或者做什麼，心想總不會是睡著了，嘩啦一聲從水裏站了起來，轉過身去，卻見瑛掌事正一臉專注地看著自己。
    他怔住了，靠近入口的水池不那麼深，他這麼站著水麵才到大腿根，猝不及防這麼撞上了視線，又見瑛掌事唇邊噙著一抹甚是曖昧的笑，笑意還在擴大，心頭一撞哎了一聲立即又坐了回去。
    身後立即傳來了瑛掌事的笑聲。這一回不是那種很淡的淺笑了，這笑挺開心的樣子，他一下特別想回頭去看看。
    “浮鶴告訴我，你問他你是為什麼到人界輪回的。”瑛在那邊忽然說道。
    他呼啦一聲轉了過去，問：“您知道為什麼？”
    “你對我不用敬稱，叫我‘瑛’。”
    “瑛……”他生生將後兩個字吞了下去，“您……你知道是為什麼？”
    “你知道萬年前發生了什麼？”瑛反問他。
    他回憶從江臨那裏聽過的話，問：“女媧補天？”
    “是。”瑛點頭，“那時修煉補天之石是最緊要之事，為煉石，需要大量極具靈氣之物。”
    瑛說到這裏就停下了。崇念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沒聲兒，便轉過頭去催促：“瑛……然後呢？”
    “然後，”瑛看著他，唇角閃過了一絲很淺的笑，那笑一點也不好看，十分的苦澀，“你是赤螭，是極具靈性的仙獸，你為修煉補天之石，獻出了自己的龍骨。”
    崇念維持著回頭的姿勢，看著瑛，呆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心中一時也來不及有太驚訝或者是別的什麼情緒反應，隻怔怔道：“我……真獻出了自己的龍骨？”
    瑛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這時卻別開了視線。
    他這時才忽然有了很不好的感覺，下意識地就摸向自己的胸口。那裏有一個相當大的星狀疤痕，像是胸口曾經被剜開過一個大洞一樣，難道那是自己挖自己骨頭的時候留下的疤痕？
    他知道哪吒割自己的肉剔自己的骨還給父母，但他不知道原來自己也曾經是這麼牛X的人，還不是為了賭氣還給父母，而是為了補天大業……
    “然後呢？”他接著問。顯然故事還有後續。
    瑛又轉回視線看他，黑漆幽邃的眼瞳中光芒卻有些黯淡，“獻出龍骨不止是獻出身體的一部分那麼簡單，獻出的，其實是附於龍骨之上的龍髓。你的龍魂不再完整。”
    他聽著，意識有些跳不過幀來。原來他的龍魂是不完整的，所以他才會幾乎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
    瑛注視著他，等他緩了緩，又繼續道：“補天之時，天地上下秩序一片混亂，我……那時沒有尋到你，原以為你已不在世上。直到後來，我在歸墟偶然見到記憶之流中有世人有見過你的記憶，我才知你已變為人在下界輪回。”
    “為何會這樣？”崇念試著組織自己的語言，“我是說，我不是赤螭嗎，魂缺了一塊，然後，怎麼就，怎麼就變成人去輪回了？”
    “也許是仙魂不全，落在了某個凡人身上，與人的魂魄發生了某種形式的結合。”瑛說著頓了頓，然後搖了下頭，“我也不知真實原因到底是什麼。”
    崇念低下頭，沉默了好一會兒，自己的事是大概聽明白了，雖然還有不少的疑問，不過剛才聽到瑛掌事提了歸墟，想了一會兒，抬頭問道：“瑛……你，真的在歸墟待過？”
    “嗯。”
    “在那兒待過多久？”
    “九千多年。”
    瑛說完站了起來，兩步走到了池邊，低頭注視著崇念，崇念也抬頭看他，半天不見瑛有下一步動作，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崇念張口正想接著問話，沒想就在這時瑛忽然向前一步，就這麼跳進了池子裏。
    濺起的水花又紛紛落下，崇念目瞪口呆地看著，瑛就這麼濕衣濕發地站在距離自己不到半臂距離的前方，漆瞳定定地注視著自己。
    他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瑛忽然勾唇笑了一下，崇念又覺被晃了一下，正心神有點蕩漾之際，瑛忽然向前一步，一手繞過他背後往前一帶，另一手扶在他的脖頸與肩相連之處也是往前一勾，微微側頭就這麼吻了上來。
    崇念完全沒有防備，很快又是唇舌相接，濕潤的舌在他的嘴內深深地糾纏，吮吸，摩挲。
    他完全不記得自己的手是什麼時候搭到瑛掌事的背上去的，他被吻得很用力，用力得他很疼，被激起了回應的欲望卻甚至沒有太多力氣去攻占回去，氣息都堵在了胸口熱得他難受，他卻隻能五指用力狠狠往下抓去，像是在徹底沉溺之前要抓住什麼救命的稻草一樣……
    這一吻，幾乎昏天地暗。
    忽然眼前一晃，瑛已後退了半步，他大口喘氣，他一定是真的冒煙了才會什麼都跟隔了層煙霧一樣看得那麼模糊。
    等他氣息稍緩，能看清的時候，瑛已放開了搭在他背後的手，正對他勾唇淡淡笑著，對他道：“署裏勘查司又有急事，我得先走了。你早些歇息。”
    他呆呆地點頭，看著瑛掌事一步躍上池沿，走過屏風去，濕了的衣服竟然一點也沒往下滴水。
    不知過了多久，他知道自己渾身都還在冒煙，所以他暫時一步也不敢出這個池子，隻能這麼在水裏泡著讓自己慢慢冷靜下來。
    慢慢地，他想起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他還沒問瑛掌事他當年到底是因為什麼去的歸墟，還在那裏待了九千多年？
    想著想著，他就不禁有了疑問，剛才瑛掌事那樣直接地也不脫衣服就跳了下來，難道是不想自己接著問他去歸墟的緣由？
    但他這有急事也隻是暫時，他還能不回來了？他隻要回來，就算是躲自己，也總會被自己堵住，除非騙他，總是要說個清楚的。
    想著他又迷惑了，決定不再糾結，向後一靠，深深吐息，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安靜地在水麵飄著。
    他飄了一會兒，忽然捂著自己的嘴巴“啊”地大叫了一聲，然後手腳一劃，整個沉入水下，抱著自己蜷了起來。
    ……怎麼辦？他現在根本放鬆不下來，剛才所有的那些接觸，每一處舔吮的力道，每一次翻攪的行跡，他都記得無比清楚，清楚到他的氣血還是止不住的要翻騰起來……
    到底是哪個混蛋說神仙都是清心寡欲的來著？浮主司說的神仙和人沒什麼分別的話才是真理啊！
    他被自己難受到欲哭無淚，隻能逼著自己一遍一遍地默念靜心咒，慢慢地，重又飄回了水麵，慢慢地，不知過了多久，呼吸才平穩下來，皺著眉頭唇邊卻帶著笑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