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念聽他說著，目光追隨著花瓣上的一顆晶瑩水珠順著滑到了他的手心。
    萬物生長自有緣劫……確實，這才是成為天界仙人後應有的態度。
    浮鶴瞧著他，忽然笑起來，一改剛才說那句話時的語重心長，甚至目光還透著幾分調皮和無賴，“反正要是那位朋友回來發現這花被我養死了，想來也是不會怪我的就是了。”
    崇念不由咋舌，看看浮鶴，又轉頭去看那些黑莖白瓣活像幅潑墨畫一樣的往生花。
    “小念兒，在想什麼？”浮鶴向他走近了一步，還沒等他回答什麼，神色稍變，一抬右手，一盞轉鷺燈憑空而現，浮於指端。
    那轉鷺燈的燈麵是白色，像雪花一樣幹淨無暇的白，可真要睜眼仔細看去，卻一時又說不出是什麼顏色……像是沒有顏色，而是望進了一片飄渺不定的虛空。
    “轉鷺燈有所感應……明日，小念兒，你可願我一道往人界一趟？”浮鶴問。
    崇念沒多想便點頭答應。
    他很喜歡這位浮主司，浮主司人又長得極美，性子又溫厚親和，此外，他對浮主司似乎也天生就有著股親近的感覺。雖說才見麵時的尷尬他現在想起來還是不免會有點局促……
    大概是浮主司將轉鷺司的一幹大小仙人都當做自己的孩子了吧，崇念想。
    第二日一大早，崇念是被外麵的聲音吵醒的。
    推開門，就看到掌籍沈倚被個足有兩人高的木頭傀儡追著滿院跑。木頭傀儡有頭沒臉，隻一張嘴向外哼哧哼哧吐著白汽，多得像八爪魚一樣的左臂和右臂們淩亂揮舞著，銀光亂閃，看著好像是在揮舞著什麼刀劍之類的凶器，兩條水桶粗的短腿跑起來一點也不慢，鍥而不舍地緊追在沈倚身後半米左右的地方，甚至還在慢慢加速縮短著距離。
    跑著跑著幾乎變成了前後緊貼的兩道模糊色塊，繞著院子刮起了龍卷風。
    “沈倚！”
    耳邊傳來江臨的聲音，但還沒來得及看清，一眨眼間就見江臨站在了院子中間，一手拎著沈倚的後脖領子，另一手掐著木頭傀儡的一條手臂，然後他伸手在手臂關節處輕輕一捏，那木頭傀儡便被人拿針捅漏了氣似“噗”的一聲縮小成手掌大小，被江臨一把撈在手裏，又扔回給沈倚。
    沈倚喘著氣顛顛兒地跑了兩步，才勉強接住了。
    天道大概確是守恒的。崇念想。沈倚的傀儡機關術出神入化，但作為仙人的仙力卻……或許比自己還弱嗎。
    沈倚瞪眼看著手心的木頭傀儡，瞪眼憋了半天，“……誒，研究你大半個月了，還是打不過小臨，一招就被收拾了！”
    這一句聽得江臨愣了一下，“我上次說的你當真了？”
    沈倚眯眼笑著點頭，“是啊，我想著你們在下界跑來跑去太辛苦，要是能有個傀儡幫手不是很好？”
    江臨瞅了瞅被沈倚當個寶貝似的捧在手裏的木頭傀儡，“好是好，但開發這玩意兒，很容易會觸犯天規吧？還不止一條。”
    “也是啊……”沈倚低頭看著自己的寶貝傀儡疙瘩，像是剛意識到這個問題，露出為難的神色。
    “這些倒不必多慮。”
    耳邊忽然傳來浮主司的聲音，崇念嚇了一跳，轉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浮鶴竟就站在了自己身邊，白衣寬袖，眼眸含笑。
    “天規也是神仙定的，情況特殊，先斬後奏也未為不可。”浮鶴接著道。
    “主司大人……”沈倚和江臨同時出聲，不同的是，前者是眼含著感動的淚光。
    “小念兒，準備好了麼？”浮鶴轉身。
    “好了。”崇念連忙應。其實除了休息好養足精神之外，也沒什麼別的可準備的了。
    在同塵台附近，還有兩座為星塵包繞的石台，分別名為和光台、白馬台。他隨浮鶴，自白馬台而下，便是許多人穿越去異界的那個現代。
    他跟在浮鶴身後，才向目標地點飛去，一聲巨響後便是衝天的火光，連著天際的一片火燒雲，赤紅一片。
    這一場爆炸事故死傷無數。自地底相繼出現的黑白無常中，有一位白無常引起了他的注意。
    不為別的，隻為他手中未執勾魂索。也即是說，這一位白無常到這裏，不是為了執行勾魂任務而來。
    那位白無常站在坍塌斷裂的水泥板下，那裏距離爆炸中心遠些，樓房受爆炸衝擊倒塌了大半。如果崇念剛才沒看錯的話，那白無常剛才一手撐著水泥板，甚至將水泥板向一側推進了些許，支撐起下方一個穩定的三角地帶，那裏，有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側著蜷著身子，落一身灰土，雙眼緊閉，看起來是昏過去了。
    白無常那張似麵具冷峻無表情的臉朝向著那年輕男子。
    前方的浮鶴伸手示意他停下，不再向那裏靠近。
    “我們下去吧。”浮鶴轉頭對他道，映著衝天火光的眼，眸光明滅不定。
    在行人稀少的城郊大橋上落了腳，還未化形浮鶴便伸手拉住了他，“小念兒，我們得跟著剛才那位白無常護的那個人。”
    “他就是息由？”他知這一趟來是為了個叫息由的男子，穿越而來在這異界死期將至的一個年輕人。天界不比冥府，這一次隻給出預判在一個月內，而這個月已過去了一個多星期。浮主司還說，能知曉這男子的名字，得感謝瑛掌事在冥界收集來的消息。
    落地玻璃窗外，是熙來攘往的鬧市區，華燈初上，車水馬龍，行人摩肩接踵。
    隔了層隔音效果極好的玻璃，室內是一間咖啡館，有人彈奏鋼琴，琴音如流水行雲緩緩流過耳際。吧台後，壁櫥邊掛著與典雅幽靜的氣氛頗有些格格不入的寬屏彩電，新聞正追蹤播報著昨日發生在市內的一場重大爆炸事故。
    崇念抬頭盯著那屏幕一會兒，恍惚間有種錯覺，好像自己還活著，還活在他隻模糊記得點零星碎片的某一輩子裏。
    自己換了白襯衫深藍牛仔褲白球鞋，簡單幹淨的衣著，發型也換為了清爽的短發。而坐在對麵的浮主司身著淺色西裝，頭發紮著馬尾束在腦後。
    注意到崇念正在看自己，正一手捏著長柄小勺挖著芭菲冰淇淋上的水果的浮鶴抬頭，彎了唇角，向他淡淡一笑，“小念兒這樣子好看。”
    點單的時候，那小姑娘確是紅了臉一直低頭瞅著本子不敢看人，握著筆的手微微發顫。不過崇念覺得那是因為浮主司一直睜著他那雙脈脈含著笑的眼眸盯著人家看的緣故，但他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說出來。
    那息由在這邊的世界名字叫做明昭，在街對麵的寫字樓裏工作。過了下班時間，抬頭看那些玻璃窗大多還是亮著燈的。
    從昨日到今日，他跟著浮鶴，一直都是人的形態。
    “若是被他……被那位白無常發現了怎麼辦？”崇念小聲問。
    浮鶴咽下一塊沾著奶油的芒果，又盯上了半裹在奶油裏的一塊鮮綠獼猴桃，“他不會想真的違逆天道。”
    甜點吃完，咖啡也喝得盡了，還不見那位明昭兄弟從寫字樓裏出來。崇念雙手交疊支著下巴，看著窗外的車流和人群發呆。
    “走吧。”浮鶴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在他眼前晃了晃。
    “去哪？”他回過神。
    “去那樓裏。”浮鶴答他，仰頭望向明昭所在的十五層，眉間輕攏。
    “……有什麼事要發生嗎？”崇念注意到他眸中未掩的幾分凝重。
    浮鶴輕搖了搖頭，朱唇張了又合，沒說什麼，推開玻璃門向外走了出去。崇念緊跟在側，一道進了寫字樓。電梯上到十五層，跟著浮鶴下了電梯，就在走廊裏站著，扶著欄杆透過玻璃窗看外麵高樓林立燈火通明的城市。
    不多久，明昭推開走廊那頭的玻璃門走了出來，和同事說笑著，經過兩人的身後向電梯走去。
    電梯來了，崇念跟著浮鶴，和眾人一道上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閉，開始下降。按鈕上方屏幕顯示數字才變為十四，忽然頭頂傳來一串噼裏啪啦的奇怪聲響，電石火花間，頭頂的燈光忽然滅掉，忽然陷入一片黑暗的乘客們還沒反應過來，電梯忽的向下墜去。
    還沒來得及反應，隻覺得心髒直飛出了腦袋，本能的一股巨大的恐懼和絕望襲擊了每一個乘客。除了崇念和浮鶴，但在那一刹，他也睜大了雙眼，條件反射地抓住了浮鶴的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