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一肚子疑問
    墩子帶著一肚子疑問像一團霧慢悠悠飄到女兒病床前。父親像一個檢驗員似的專心致誌地一件一件整理孩子的用品。
    醫生說下午就可以出院了。看到墩子進來，父親抬起頭來輕描淡寫地說。小紅的意外讓他對這個飽受風霜的家庭有些信心不足。孫女病好出院，應該是讓他高興的事，可他還是悶悶不樂。
    墩子沒吱聲，蹲下身子撿拾女兒丟在地上的垃圾。父親抬起頭來，看了看墩子，問：你這會子幹嘛去了？醫生來了幾次你都沒回來。
    沒幹嘛。
    父親停止手中的動作，直起腰來說：沒幹嘛，沒幹嘛打天摸地找你找不到？
    找我幹嘛？
    你說你腦子怎麼了？嘹亮下午就該出院了。出院前你去看看咱交的押金夠不夠？父親說。
    墩子恍然大悟，說：是呢，這事我倒忘了。好，我這就去。
    墩子說著就往外走，被父親叫住了。說：墩子，別去了，我已經問過了，錢多少還剩點。等打完最後一針就可以結賬了。你怎麼了？怎麼恍恍惚惚的，是不是拉肚子還不好？
    不是。墩子苦笑著說，剛才我去小紅那裏了。
    怎麼樣了，好點了嗎？
    好點了。墩子說，可能還要住些日子。我估摸著還得淘換點錢。
    說到錢，父親低頭不語了。在他們這個家，什麼都不缺，就缺錢，而且比任何一個家庭缺的都厲害。錢就像田野裏奔跑中的兔子，他們累得快要死了，還是追不上。
    女兒拆完線，已經能下地活動了，但還不能太劇烈。她去看過母親了，昨天晚上娘倆還在一張病床上睡的，早上查房時才回來的。女兒回來是墩子去叫回來的。
    墩子回到女兒病房時，心情有些凝重，臉色有些異常，聰明的女兒似乎看出來了，兩隻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墩子。對於女兒看他，墩子沒有注意，懨懨地來到床前，摸了摸女兒的額頭，問：不害冷吧？
    女兒搖了搖頭。
    肚子還疼嗎？
    女兒又搖了搖頭。
    下午就要回家了。
    不。女兒說話了。
    墩子有些吃驚，問：病好了咱不回家在這裏幹嘛？
    我找媽媽。
    墩子失望地低下了頭。後又把頭抬起來說：你回家還要吃藥，你媽媽需要靜養，怎麼能在這裏不走呢。
    不。女兒回答很幹脆。
    女兒不知隨誰，脾氣性格古怪的狠。平常從不和人交流，就是在和小朋友玩的時候，她也不說話。在家裏，見了墩子像見了陌生人似的，正眼都不看一下。有人故意逗她。高興了，女兒說幾句話，也都是精煉到不能再精煉的話。你想讓她像有些好說的孩子似的，一張嘴像開機關槍的，嘟嘟起來沒完，那簡直是癡心妄想。
    墩子讓她喊爸爸，她猶豫半天，說一聲“爸”，多一個字都不說。有一次，墩子說要領著女兒去河邊玩，那是女兒最愛去的地方。墩子說：我領著你去河邊玩去不？女兒兩眼突突轉了幾圈，點了點頭。墩子故意逗她，問：去不去？說啊。女兒又猶豫了一會，似乎很艱難地說：去。還是一個字。墩子又說：我抱著你去吧。女兒說了兩個字，可嘴沒張，是從鼻子裏發出來的“鞥鞥”。墩子想去抱她，女兒箭一樣地跑了。
    墩子知道女兒的脾氣，硬帶回家去，不利於病的恢複，就不再說什麼了。轉身對父親說：還得把俺娘叫來嘛。
    叫你娘來幹嘛？響亮誰看？父親黑著臉說。
    嘹亮不願意走，非要跟她媽媽。你說她姥姥在這裏，我在這裏不合適啊。
    父親似乎明白了墩子的意思。兒和兒媳婦離婚了，不是一家人了（他還不知道是假離婚），在一起的確不合適。不過，墩子不是父親想的那個意思，他怕在醫院裏，小紅還會提一些這樣那樣的問題。另一個原因，墩子實在是想李苦藤了。他還想試探著把事實真相告訴李苦藤，商量一下以後怎麼辦。
    嗯。父親說，叫你娘來倒行。遲疑了一下，父親又說：不過，你娘來了，響亮在家裏，我怕看不了啊，那孩子淘氣得很，一會想吃這個，一會想吃那個，我可不會辦。
    不還有李苦藤嘛。墩子說，讓她看響亮，你看嘹亮。我抽空得掂對些錢，醫院說要就是急的。
    父親瞪了他一眼說：李苦藤是客人，讓她看合適嗎？再說了，你們還沒結婚，響亮又是小紅的孩子。
    墩子明白父親的意思。李苦藤是他未婚妻，讓未婚妻照看前妻的孩子，是有些好說不好聽。不過，墩子還是咕噥了一句：李苦藤是個很善良的人。
    善良不善良我看的清，關鍵是不合適。父親說，那孩子皮得很，萬一磕著碰著了，小紅怎麼想？
    墩子恍然大悟。是啊，孩子是帶腿的，又在山上住，萬一摔倒了，或者被樹枝刮著了，小紅肯定會向歪處想。到時候，受委屈的一定是李苦藤。還是讓母親看合適。再者說了，小紅和他還沒離婚，就讓女朋友看孩子，這算什麼事啊。將來能結婚還好說，一旦婚結不成，再把孩子看出問題來，不成仇人了？
    這時候，護士進來了。這是個小巧得珍珠一樣的女孩。她總是笑眯眯地對待每一個病人，女兒嘹亮最喜歡她。
    女兒見了她，老遠就喊：阿姨，能不能打快點？
    怎麼，小朋友，著急了嗎？又不上學，著急幹嘛去呢？護士微笑著走過來。
    我要去看媽媽。
    護士看了看墩子，問：對啊，她媽媽怎麼沒來？
    她媽媽也病了，在前麵監護室裏。
    哦，是嘛。護士有些驚訝，說，咋這麼巧呢，娘倆都病了。兩個病人都是營養不良啊，你當爸爸的沒盡到責任啊。
    墩子紅著臉說：是啊，是啊。
    特別是這個孩子，你看長得多漂亮啊，多懂事啊，怎麼不給她肉吃呢？以後可得注意。孩子正長身體，肉食是必須要補充的。不吃肉，直接影響骨骼發育，長不高就麻煩了。
    墩子不知道護士說的有道理沒道理，一個勁點頭說：是啊，是啊。
    護士說著話，就走到了床前，拿起吊瓶看了看，大約還有三分之一沒打完。護士微笑著對墩子說：這種藥呢，沒必要打太多。現在起針也行了。
    護士說著，忽閃著好看的大眼睛看墩子，意思讓墩子表態，墩子看了看女兒，女兒那期盼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他。墩子點了點頭說：那就起針吧。
    護士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女兒嫩滑的小手，聲音像唱歌似的說：小朋友，別亂動啊。哎呀，真好，真聽話。嗯。好了，摁住這裏，一定摁住啊，別鬆手。好，好了。拜拜。
    護士拿著空瓶子出門，墩子好像想起了什麼，跑出去問：護士，什麼時候辦出院手續？
    你跟我來問問吧。護士說。
    父親真認為墩子的腦袋被驢踢了，他剛才給他說得好好的，打完針去辦出院手續就行，怎麼還去問護士？沒等墩子走出屋門，父親說：你回來吧。
    墩子停住腳步回過頭來疑惑地看著父親。
    剛才不給你說完了嘛，怎麼還去問？問什麼？拿著條子去辦不就行了嗎？你這樣空著手去，不還得跑一趟？
    父親的話，像晨鍾，讓墩子迷糊的大腦有些暫時的清醒。他苦笑了一聲說：哎呀，你看我這腦子，怎麼就不記事呢。你剛說完就忘了。哎呀。
    墩子回來跟父親一起整理單據。父親感覺墩子心裏有事，邊整理單據邊說：墩子，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啊，咋這麼迷糊呢？有事你就說，別自己憋著。是不是錢的事？
    墩子搖了搖頭說：不是。
    那是什麼？
    墩子想把他們假離婚的事給父親說說，可又怕父親回去給母親說了。母親對小紅一直心存不滿，對李苦藤鍾愛有加。她知道了真相，一定會給李苦藤說的。墩子好像還沒準備好讓李苦藤知道這事，他要仔細想一想，想出一個好的解決方案，抽個適當的機會再給她說。當然，墩子還蒙在鼓裏，實際上李苦藤早已知道了。
    墩子怕父親一直問下去，隻好撒謊說：真沒什麼事。就是這娘倆都病在一塊，我有些著急。
    墩子整理完那些零零碎碎的單據去辦理出院手續，可走了一會又氣喘籲籲地回來了。
    女兒打完針就跑去找媽媽了，父親坐在病床上打盹。看到墩子像狼追來了似的驚慌失措的樣子，納悶地問：出什麼事了？慌慌張張的，怎麼就像見了鬼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