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 還如一夢中 番外二祝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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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晉陽城巍峨高大,尤其是四麵的城樓,當年魏帝遷都到此,正是看中了這裏的城池磅礴大氣,氣勢威嚴,古樸中透著沉重的壓迫之感。
此時正是暵元十一年的春天,城中的百姓不論男女老少皆換上了輕薄的單衣,結伴出遊,不光是高高在上鍾鳴鼎食的王公貴族,就連那些疲於奔命的平民百姓,皆是一團喜氣,若要問問他們有什麼值得高興的,他們肯定會告訴你,咱們大魏的太子殿下上疏派人北上同胡人大王和談,說是結為什麼兄弟之國,永不侵犯呢。
其實百姓也不懂的什麼兄弟之國,卻知道從此以後再不用擔心胡人南下搶占咱們的糧食和牲畜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青年男女們結伴出遊,男的長的斯文俊秀,女的生的明眸皓齒,湊在一起看分明是一對對才子佳人,撐一柄油紙傘,隔著雨簾就像是給雙方蒙上一層薄紗一般。
南城樓上,旁人瞧不見的欄杆上,靜靜站著了個玄色的身影,看身量約莫是八九歲的樣子,少年微微側著臉,麵上膚色猶如光滑瑩潤的玉石一般細膩,高挑好似遠山的眉峰下是一雙狹長美麗的眼睛,小巧的鼻翼上依稀可見嬰孩臉上細小的絨毛,薄唇輕揚,兩頰的酒窩隱約可見,精致得有些過分。
身旁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弓著腰小心侍候,試探著開口:“殿下,據說近來太學生聽說了殿下修定的選官法令都高興的不得了呢。”
少年聞言輕笑,“你少來奉承孤,那是皇祖母叫蘄靖以孤的名義寫的,折子還在父皇那裏壓著,沒叫孤過去問話,看樣子十有八九是留中不發了。”
“是,殿下說的是。”他連忙賠笑。
少年一提衣擺,坐上了裏側的橫木欄杆,笑道:“大德,平時你要照看阿湛,還要想著法兒讓孤高興,真是難為你了。”
“臣服侍太子和趙王也是應該的,臣從來都是把太子和趙王當成臣的家人一樣。”那個叫大德的中年人忙道,伸手抹了抹額頭上似有若無的汗水,出宮時太後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讓太子玩的高高興興,誰知太子在城樓上一看就是大半個時辰。
太子看著他笑,“是阿湛又欺負你了吧?等孤回去說他。”
大德忙不迭說道:“可不是王爺為難臣,是臣自己覺得太子總像是有心事一樣。”
“孤有什麼心事啊?王績前幾天不是還在皇祖母跟前兒誇孤來著麼?”太子雖然是在笑著,眉間卻透著幾分憂慮,猶豫了一下說道:“皇後的病,怎樣了?”
“已經好了很多,沒讓人知道方子是太子尋來的。”大德小心的回答著。
“那就好,若是再病著,父皇可就要急的招些民間醫者了。明日你去一趟,就說孤學業繁忙,太傅要求的甚嚴,沒空去給皇後娘娘請安了。長寧兒年紀尚幼,生恐冒犯了皇後,過了病氣也不好,就不過去了。改日等皇後的病好了孤一定帶著長寧公主去向皇後請安。”太子繃著臉說道。
大德皺著眉頭,“恐怕這不太好,再怎麼說,娘娘也是殿下的娘親,要是傳出去,不知道的還要說咱們殿下的壞話。”
太子輕聲道:“孤沒有這樣的娘,這世上誰對孤好,誰對孤不好,孤都知道。你也不必勸,隨便旁人怎麼說。”
大德輕輕歎氣,“也說不定是皇後家鄉有些什麼不能養孩子的習俗吧。臣覺著,殿下和公主畢竟是皇後十月懷胎親生的,不會那樣絕情。”
太子不答,皇後的存在於他而言如鯁在喉,可礙於禮製和皇室的臉麵他還得繼續忍受著。
“殿下,謝娘娘這會兒差不多也該從宮中起駕了,咱們是時候了。”大德見他不說話了立即識趣地把話題繞開。
太子想了想,這才展開笑顏,“孤派了人半路攔她……”
“啊?這不合規矩。”大德吃了一驚。
太子不以為意,“誰叫她成天在父皇耳邊說把宜寧阿姐嫁給她表弟那個混賬的,謝庸那個草包哪裏配得上長姐?”
陛下長女宜寧公主芳齡一十九,按說這個年歲的女子孩子都該會說話了,可偏偏這位溫柔賢淑的公主殿下挑剔得很,看了多少世家子弟都沒有中意的人選,整個後宮都替她著急,偏偏這位公主殿下自己不著急。
“那臣去叫馬車過來。”大德連忙扶著他從欄杆上跳下來。
太子搖了搖頭,“走著去,叫她多等會兒。”
今日是中書府令謝宏的五十大壽,前不久謝宏剛因為外甥貪汙飛狼營軍餉被誅連降了爵位,最近日子不會太好過,皇祖母說這正是個籠絡謝家的好機會。
太子本就不怎麼喜歡謝家那個古板的老頭兒,便跟皇祖母商量著能不能給謝婉瑩一個恩典叫她回家看看,自己也就不用應付這一趟了。
誰知皇祖母采納了他前一句,直接忽略了他後一句,不僅要去,還得和謝貴人一起去,而且這事不能提前叫任何人知道,否則就罰他一個月不許出東宮。
對活潑好動的太子殿下而言一個月不能出門什麼的真是太痛苦了。
城樓之下東宮侍衛統領蕭鐸正垂首侍立,見太子下來連忙迎上來,“殿下出宮也不帶隨從,出了事可怎麼辦?”
這抱怨似的語氣放在旁人或許該當問罪,但這個蕭鐸是太子習武的陪練,尚且能算是太子殿下的半個師傅,為人正派功夫了得,重點是嘴碎,太後就是看中了他嘮叨起來沒完沒了才叫他來保護小太子。
今日本不該他輪值,清早在家醒來就聽下麵來報東宮總管內監大德領著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出宮了,鑒於這種狀況不是頭一回,蕭將軍輕車熟路地摸到了太子殿下的蹤跡。
“蕭卿這不是來了嗎?能出什麼事?”太子殿下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蕭鐸:“……”
還沒事?這會兒宮裏指不定怎麼雞飛狗跳呢!
太子殿下懶得聽他蕭嬤嬤嘮叨,直接開門見山地繞開他,“孤要去敬遠侯府,你去不去?”
在大魏,貪汙不是大事,貪汙軍餉才是大事,這回謝宏的爵位就因此被削到了縣侯。
蕭鐸隻恨沒多長兩條腿。
太子身上的玄袍在煙雨蒙蒙中並不十分的顯眼,握著傘柄的手指已經脫去孩童的圓潤隱約可見一點少年的清瘦,他是土生土長的晉州人,在城內並不需要旁人領路,青年將軍蕭鐸落後他半步跟著,內侍大德則十分識趣地告退回宮。
謝貴人的車馬就在皇城外同安門等候,謝婉瑩一個小小的貴人,能獲準破例回家為父祝壽都已經是格外的恩典,排場自然是沒有的,總共不過兩輛馬車前後十來個侍衛。
太子不過是抱著完成皇祖母交給的任務的心態前去謝家,自然不會對賀禮很上心,大概看過禮單,還算過得去,遠遠地看了眼那陣仗,感覺謝貴人總算是開了竅了,知道收斂了,這才撇撇嘴揣著剛剛給王湛買的鬆子糖準備往那邊走。
這家五福齋的鬆子糖很是出名,做出來的糖塊晶瑩剔透又不黏牙,用來哄小孩子最好不過,太子每次出宮時總會記得來此買些帶回去哄那幾個姐妹。
五福齋和同安門之間隔著橫穿晉州的金明河,想要過去就必須繞上東邊禦街從白虎石橋上過來。
年輕人不會在意那麼一點路,更何況他也樂得讓謝貴人多等一會兒。
蕭嬤嬤盡心地給正專注吃糖的自家殿下撐著傘,一邊還得提醒殿下小心腳下的台階。
晨霧未散,誰也不會想到會在這時候突然躥出一名騎士,好在離得遠,蕭鐸反應又快,一個轉身先擋在太子殿下身前,佩刀出鞘三寸,警惕地盯著來人。
太子隻及蕭鐸胸口,被他一護便擋去了大片的視線,透過手臂的空隙看去,那白衣騎士正好回頭,漆黑的長發已然濕透,麵容英俊得逼人,眉間似有濃愁籠罩,繼而對他微微一點頭,那陰雲般的濃愁倏地散去,破開重重霧靄,化成清明霧雨之後的第一縷天光。
待太子回過神時那白衣騎士已經在重重雨幕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擺擺手表示不在意蕭鐸的請罪,上了馬車從一名叫李鵠的侍衛手中接過毛巾擦幹淨臉,那人的樣子卻已然在心底留下了痕跡。
【下】
依太子殿下對謝貴人那個態度,能在謝家坐個一時半刻都夠給麵子,小孩子家的本來就好動,要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聽謝宏念經一樣頌完一篇華麗對仗的《謝皇恩表》,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殿下聽了兩三句還覺得謝老頭頗有文采,到後麵就有點困,眼睛微微泛著水光,好歹是把這個漫長的過程堅持完了,給蕭嬤嬤使了個眼色說“咱們走”。
誰知蕭鐸一臉正直地表示“臣什麼都沒看到”。
殿下不好直接掃了謝侯爺的麵子,隻得委婉地表示自己內急。
謝宏忙派自家長孫請太子殿下到後院如廁。
早十幾年前謝家出過這麼一檔子事兒,說是有個年輕的李姓士子來謝家拜訪謝宏他爹,據說那人貌若宋玉才比子建,教謝宏最小的妹妹躲在後堂一眼就給瞧上了,後來這兩人珠胎暗結,謝家小姐送給那士子一盒貢香,謝家門客裏正好有人識得這香料,一次閑聊中對謝老太爺提起此事,二人的私情由此被謝小姐他爹發現。
結局自然不會是棒打鴛鴦,那個李姓士子不知是如何取得了謝老太爺的認同,在謝家的保駕護航下一路官拜尚書郎,原本的陰私醜聞由此變成了一樁人人稱頌的好姻緣。
而那個李姓士子去私會謝家小姐翻的那堵矮牆應該還在,隻要甩掉謝邊就沒什麼大問題。
殿下算盤打得真好。
當然如果沒有半路被人捂著嘴巴扛走的話,這個計劃就完美了。
“曹妹妹,你幹嘛?放我下來!”太子殿下的肚子被一個硬得隻剩骨頭的肩膀硌得生疼,怕把動靜鬧大了還不敢放開聲音喊,“蕭卿救駕!快救駕!”
被喊“曹妹妹”的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兩人相差了五六歲,力氣自然不能比,少年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反抗,還抬手在殿下屁股上重重一拍,“你老實點。”
蕭將軍一年前被這少年揍過,東宮侍衛統領跟一個未成年的孩子打了平手的“光輝”事跡早已在侍衛中傳遍了,時隔一年,蕭嬤嬤一點也不想去領教“士別一年,當刮目相看”是個什麼感覺。
他隻需要別讓已經目瞪口呆的謝邊叫出聲就行了,至於太子殿下,誰讓你喊人家堂堂六尺男兒叫妹妹的?
活該!
“曹妹妹”姓曹名藝貞,並非是個貨真價實的妹妹,是常山王曹騰的長孫,自小孔武有力,一年前和蕭鐸打完平手之後又去挑戰大內第一高手木顥,三戰三敗,最近正打算約第四戰,可惜人家木將軍正忙著收拾金吾衛,沒工夫理他。
按太廟裏的祖宗排,太子該喊人家一聲“堂哥”。
太子這個年歲才到人家肩膀高,想要新仇舊恨一起報還得再吃幾年幹飯,屁股上挨了一下立即老實了,小心抓住曹藝貞的腰帶不讓他顛著自己,換了個委委屈屈的語氣道:“堂哥……你放我下來。”
曹妹妹一路把他扛進了一間偏僻的屋子,往榻上一扔。
天底下敢對太子殿下動粗的也隻有這麼一號人物。
殿下多虧在捂著肚子哀嚎之前多看了一眼,滿屋的熟人看著他也不好意思太丟人,忍著疼整好衣襟,恨鐵不成鋼道:“你就不能斯文點?”
曹妹妹要是知道斯文,豬都會說話了。
賀家那二郎湊到太子身邊,探著腦袋往外看了一眼,問道:“阿湛呢?”
殿下憋著一肚子窩火,掏出懷裏已經碾成碎渣的鬆子糖遞給賀緒,“賴床呢。”
“太子真好。”小孩子就是好糊弄,一包糖就能收買一大片。
多虧微寧弟弟還算有良心,搶了塊大的先給太子,然後邊吃著糖邊給太子揉肚子,嘴裏還念叨著:“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太子被他逗笑,加上肚子也不是很疼,便在他後腦勺揉了一把,“你們怎麼在?”
曹妹妹那稚氣未脫的弟弟曹侀含混不清道:“今早看見殿下和謝娘娘來謝家了。”
於是他們就跟著來了。
他們這幫人裏打架負責指揮全局的自然是曹藝貞,曹侀就是他大哥的一個小跟屁蟲,一直沒說話的公孫憲是充分體現什麼叫“咬人的狗兒不露齒”的軍師,今天沒來的司馬唯乃是打架專門踢人褲襠的美男子一枚,顧微寧乖巧得像個貼心小棉襖,然而打起架來也是把好手,闖禍的永遠是賀緒,背黑鍋的永遠是太子。
王湛跟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一樣,出門野帶著他完全是給太子麵子。
“今天打算去哪?”殿下已經做好回宮被皇祖母責備的心理準備了。
曹藝貞:“哼!”
公孫憲笑著挑眉。
賀緒臉紅到脖子根兒。
曹侀準備開口嚷嚷被他大哥一巴掌拍得嗆了個死去活來。
還是微寧最乖,趴在太子耳邊悄聲道:“二哥哥要去看表妹。”
表妹自然不是他們所有人的表妹,是太子的表妹,宋國公家有個水靈可愛的小郡主,芳齡六歲,有一回被宋國公長子帶進長信宮玩兒,小姑娘一聲軟軟糯糯的“表哥”俘獲了一大堆的少年心,從此表妹就成了大家的。
太子對賀緒翻了個白眼,上回是誰一個人跑去偷窺人家,結果被人家哥哥提著耳朵丟出門的?
公孫憲不知從哪裏聽來的小道消息,“聽說宋國公家紮了個秋千,表妹每天都玩,就在那個柳樹隔牆的院子裏。”
殿下看這一群未來色狼似乎已經統一了意見,自己就算不點這個頭也會被曹妹妹扛過去,隻好勉為其難地就坡下驢了。
隻不過狼多肉少,表妹將來會花落誰家,這誰也說不準。
太子殿下果真翻了那堵李士子私會謝小姐翻的矮牆,隻不過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群人,個子最矮的曹侀眼巴巴地看著他們一個個都過去了,隻好對著蕭鐸癟嘴。
蕭嬤嬤雖然嘴碎,但十分不擅長哄孩子,生怕他“哇”的一聲哭出來,連忙提著領子帶他翻過去。
等翻過去了曹侀還不肯走趴在牆縫看了半天,還叫他哥來看:“哥,那個比我還高的小孩是誰?”
他哥在這群人裏年歲最長,把自己當個大人,最是不耐煩他這種百無一用的小屁孩,聞言板著臉道:“哪有什麼小孩?你走不走?”
“真的有,不信你看!”曹侀扒著牆不肯走。
太子一時好奇跟著看了一眼,還真有個小孩在牆角往他們這邊看,穿著布衣完全不是世家少爺的打扮。
微寧道:“應該是家生子吧。”
家生子就是奴婢生的孩子,生來就是奴婢。
公孫憲卻搖頭,“聽聞謝家二公子謝賢與一官奴育有一子,比殿下還大兩歲,你們誰見過?”
眾人想想,似乎都知道有這個事,謝家其餘三位小少爺都見過,卻唯獨從沒見過這個人。
太子笑道:“是與不是與咱們何幹?你們還走不走?”
“走走走,看表妹去!”
三個月後太子偶然在太後跟前提起此事,太後便命他想法子將那個小孩兒帶進宮來陪他讀書。
太子心裏其實是不樂意的,有曹侀他們這一群都已經夠他受的了,還來?
何況那個孩子明顯跟他們這些世家子玩不到一塊去,到時候打起來黑鍋還不得自己背?
無奈迫於皇祖母的威儀,殿下不得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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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閑話:
1。我查的玄色是“日已落、月將出”的狀態,差不多就是黑中泛紅的顏色。
2。翻牆的典故出自“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這裏化用前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