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是一片煙雨蒙蒙。
    這雨已經不緊不慢地下了有十來天了，全然不理人們的抱怨，沒心沒肺地下著。天空被壓得低低的，人在這樣的天空下，幾乎快要被壓得喘不過氣兒來了。偶爾還會有霧，帶著黏乎乎的水汽，牆上、地上粘粘地沁出一層水跡來，衣服晾了幾天，也不見幹燥，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四周都是水，四周都是黏乎乎的，讓人的心裏也似被團團的水困著，濕漉漉地難受。
    蕭小木坐在辦公桌前，用胳膊支撐著頭，一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簽字筆，一邊愣愣地盯著落地窗外的雨看。辦公室裏開著空調，吹出來的風溫暖幹爽。那雨就像一道水簾，從辦公室那道寬大的落地窗上緩緩流過，別有一番風趣。蕭小木想，世間之事，果真是要身臨其境才知曉其中利害。若是一直在這樣幹燥清爽的空調房裏呆著，這樣看著雨，那竟也是一種享受啊。
    然而，她卻極討厭這樣的天氣。她想，如果是在家鄉，這個時節，天空應該是高遠的、蔚藍的，洗卻纖塵。空氣裏帶著陽光暖洋洋的味道，夾著些微青草味，偶爾還會隨風攜來一陣野花的香味兒，使人熏熏的。即使下著小雨吧，那雨裏也帶著股清新的泥土的氣味兒，清爽幹淨，遠遠的青山上飄著一層薄薄的霧，如一幅雋永的潑墨山水畫……
    有多久沒回去了？
    這樣想時，蕭小木不禁有些想念家鄉的山水，家鄉的一切。正是陶醉時，又禁不住胸口一陣痙攣，兀自甩了甩頭，急促地抓起手邊的一份文件看了起來。
    這時，手機響了。蕭小木望了一眼屏幕，是個聯係了許久的準客戶，無奈地笑了笑，接聽，用最柔美的聲線最尊敬的語氣：“您好，王總。”
    “蕭小姐，現在有空麼？我在機場，你能來接我麼？”
    蕭小木有片刻的怔忡，努力地回憶自己什麼時候約了這個人來。
    “喂，蕭小姐？”
    “哦，哦，您稍等，我一會兒就到。”蕭小木不禁抬起一隻手揉揉頭發，來者是客，先把人接來再說吧。
    撂下電話，蕭小木望著外邊的雨微微歎了口氣，抓起包就往外跑。
    剛剛步出大廈，便有輛出租車駛了過來。蕭小木感激涕零地對著司機道：“師傅，麻煩到機場。”
    由於下雨，車開得並不快。一路上，蕭小木不停地抬起手腕看時間。
    “小姐趕時間？”司機是個長相老實的胖大叔，帶著歉意地解釋：“下雨天，不敢開得太快。”
    蕭小木笑了笑：“沒關係，安全第一嘛。”
    司機沒再說話，繼續小心翼翼地開著車。
    蕭小木也不再說話，繼續不時地抬腕看表。
    好不容易到了機場出站大廳，望著機場出站大廳裏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蕭小木悔恨萬分，走得太急，沒有做一個“接XXX”的大牌子。她與那準客戶雖然聯係多時，但也僅限於電話及EMAIL，從來也沒有見過麵。這人來人往的，哪個才是她的那個準客戶呀！
    正懊悔著，手中的手機響了。
    “蕭小姐，到哪兒了？”
    蕭小木恍然一笑，手裏握著手機，又有他的聯係號碼，自己竟然還在為如何與他取得聯係發愁。
    她正要答話，電話那端便又傳來一陣輕笑：“哦，我知道了。你站那兒別動，我看到你了。”
    蕭小木還沒反應過來，電話便斷了。她哭笑不得。
    “蕭小姐？”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出現在她麵前，臉上含著淺笑。語氣是疑問的語氣，那目光卻十分篤定地盯著她。
    蕭小木呆了呆，突然鬆了口氣：“您是王總？”
    “怎麼？不像麼？”男子挑了挑眉，從名片夾裏極優雅地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王逸凡，如假包換。”
    蕭小木臉一紅，恭恭敬敬地接過去，仔仔細細放在包包裏，這才抽出一張自己的名片遞過去，小聲道：“蕭小木。”
    “蕭小木。原來是這三個字啊。”王逸凡拿著名片看了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了句。他確實意外，聯係了一段時間，雖然她曾自報過姓名，但郵件及短信中她常署英文名daisy，他便並不知道她的名字是哪幾個漢字了。
    “呃？”蕭小木詫異。
    “我以為是‘曉幕胡沙慘’的‘曉幕’呢。”王逸凡一邊解釋地笑笑，一邊將名片放進了名片夾。
    蕭小木怔了怔，瞥見王逸凡正望著自己，臉又是一紅，趕緊低徊眸華，用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王總，這邊請。”說著，便側身向前引路了。
    王逸凡微微一愣，繼而又是一笑，跟著她後麵走。
    蕭小木不急不慢地走著，始終與王逸凡保持著一個客套的距離，時不時還回頭禮貌性地望一望他，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出了大廳，蕭小木突然頓住了腳步，扭過頭來笑了笑：“王總，您稍等，我先去攔車。”
    王逸凡似乎沒聽明白，望了望她。
    “公司的司機請假了。我，不會開車。”蕭小木低低地解釋了一句，便一路小跑著去攔出租。她其實並沒有說什麼致歉的話語，但那神情，卻比誰的歉意都真誠，讓王逸凡自然地感覺到：“委屈您坐出租，非常抱歉。”沒費什麼氣力，一輛出租停在了她跟前。她湊過去跟司機說了目的地，便扭過頭來，帶著些欣喜地朝王逸凡招手。
    她雀躍的樣子，真像個孩子。王逸凡想。
    王逸凡上車坐定，一本正經地道歉：“蕭小姐，不好意思，我到這邊來辦點事兒，臨時決定的。沒來得及通知你，還讓你來接我，給你造成了困擾，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隻是，真沒想到您會來。我接待不周之處，也請您諒解。”蕭小木淡笑著，語氣客氣而生疏。
    王逸凡倒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這個城市他已來過幾次，其實並沒有陌生到需要她來接機的程度。之所以讓她來，完全是出於他的好奇心。
    他們接觸已有幾個月了。
    第一次接到她電話的那天，他因為與政府相關部門領導談好了一塊政策性資助的廠房建地，心情抑製不住地愉快。她的聲音軟糯糯的，聽著讓人很是舒服。於是，他鬼使神差地沒有拒絕聽她繼續推銷她的光刻膠。她對她所推銷的產品相當了解，一個個參數如數家珍，而且對於他們目前的生產線也十分了解，包括主要做什麼產品，最小線寬做到多少，采用什麼品牌的光刻設備。一番交談下來，他倒還真有點佩服這個聲音聽起來糯軟寧靜的女孩子。最後，他還給采購部推薦了她所說的那款光刻膠，給了她所在的公司產品在線試用的機會。坦白說，采購主管彙報說他們的產品確實符合要求，又是國內廠商，可以降低許多成本時，他心裏是有些隱隱的高興，具體為什麼高興他倒是不知，也無心深究。他隻淡淡地強調，不管如何，產品質量一定要過關。他的原則是，用人不疑，采購完全有權選取對公司最有利的供應商，並不需要因為是他推薦的而特別優待。
    後來，她也偶爾打電話來。她的話很少，打電話並不喜歡寒喧，總是直奔主題，態度很是謙恭客氣，但卻是太過了，顯得疏離；然而，她又會在節假日發短信和郵件，寥寥數字，不過是最尋常的祝福，比不得時下網絡上四處可見的祝福短信花哨，卻總能於平平淡淡中感覺到她的真摯。他混跡商場數年，公司由幾個人湊在一起，為一家手機開發商設計主板芯片的小公司做到現在，已儼然成了集設計、生產、銷售為一體的在C市行業內數得著的知名企業。他收到的、發出的祝福語數以萬計，卻總覺得花哨有餘，真摯不足。在如今這個浮華的年代，越來越少的人願意認真地去寫一條短信發送祝福，總是在網絡上Download下來，再群發；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完成一個任務。他越來越難從旁人的身上感覺到真誠。於是，他不可避免地對她產生了好奇，迫切地想要見一見這個感覺有些矛盾的女孩子。
    在候機大廳，在那進進出出的人流中，他看到她四處張望，茫然而急切，他便相信，那一定是他要見的人。這種感覺很奇妙，他就是相信，她便是她，就好像她身上貼著標簽似的。於是，他便打電話確認，果真是她！他心中有些竊喜，仿佛一個猜對了謎題的小孩兒的心境。
    然而，對於蕭小木的客氣與疏離，饒是王逸凡這樣見慣了場麵的人，也覺得無言以對，索性便低下頭若有所思。車裏空氣頓時沉悶起來。別看蕭小木仿佛不管什麼場合，應對周到得體，挑不出毛病，其實卻是最不慣應酬，尤其是對陌生人。她就最害怕這種局促而沉悶的氣氛，她在拚命地想找一些話題來，腦子卻突然空白一片。她開始窘迫起來，幹脆扭頭死死地盯著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