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楚瑤，是原九宸的表妹。”女子進了廂房就醒了，靠坐在床頭瞥著剛剛把她放下的原九宸笑得一臉意味深長，“我來找他。”
    畢竟是女子，曲臨不方便直接幫她換藥，便叫來了師姐公孫如是。楚瑤不過是為了進藥王穀才故意弄了自己一身的傷，以她的功力，要傷口自動愈合也不過眨眼工夫就能搞定。偏偏公孫如是極其認真，每條傷口上都仔細塗藥。清晰的刺痛感疼得楚瑤扯著嗓子大叫，叫得蹲在廂房門外的原九宸眉毛都擰成了麻花。
    “我滴個乖乖……”原九宸一手握拳死命地敲著額頭，“這女人真可怕。”
    “傷口那麼多，肯定會很疼。”曲臨回頭向著廂房的方向看了看，“你表妹來這裏找你，你總該……”
    “等等！”原九宸立刻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我可沒讓她來找我。”語罷，原九宸垂下眼簾心裏一聲冷哼，她來隻會壞我的事。
    “啊——”又是一聲撕心裂肺的嚎叫，原九宸聽著渾身一抖。
    “都包紮好了。”公孫如是終於端著藥盤走了出來。
    “好了好了，那我們走吧。”原九宸蹭地從地上躥了起來，抓起曲臨就要走。
    廂房內適時的響起了楚瑤痛苦的呻吟：“表哥，我要死啦！”
    原九宸牙齒磨得咯咯直響，眼巴巴地看著曲臨和公孫如是朝著遠離自己的方向越走越遠，身後女人尖利的聲響還在鍥而不舍地往耳朵裏鑽。
    “那你怎麼還不死？”原九宸轉過身，抱著雙臂靠在門邊，臉上已經換成了原本冷漠的神情。
    楚瑤止住了喊聲，從床邊爬起坐直了身子：“原家哥哥還真是懂得過河拆橋，對舊人還真是無情。”
    原九宸聞言挑眉，鄙夷地睨了楚瑤一眼，隻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便又退出門外：“知道就好。”
    天晴月圓，原九宸披著月色在院子裏來回踱著步，手裏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兩顆鵝卵石一樣的東西拍得啪啪作響，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藥廬外。
    “你師父還有救。”原九宸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低頭隻顧把玩著手裏的石頭，聲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語。
    身前的人捏著藥書的手忽然一抖，回過頭眼裏看不出是錯愕還是驚恐：“你說什麼？”
    “我說你師父還有救。”看著曲臨臉上驚慌中又有些呆愣愣的表情，原九宸忽而心情大好，蹲下身伸手戳了戳曲臨的腮幫子，又故意擺出一張沉痛的臉，“黎川城的百姓大概都不知道，那個活人不醫、死人不救的藥王穀穀主早就已經是個活死人了吧？”
    “黎川城隻有師父一個大夫，如果那些病人知道師父已經不在了，一定會失去生的希望的。”手裏的藥書被卷成一卷，死死地握著。
    “我可以救你師父。”
    曲臨搖頭：“已經沒有任何生命跡象了。”
    原九宸勾起唇角，舉起手腕在曲臨麵前晃了晃：“我也沒有，但我還活著，帶我去見你師父吧。”
    藥王穀最深處的竹樓裏，一室的燭火像長明燈一樣亮著，原九宸看了看端坐在榻邊一動不動的老者，霍地轉過身對著曲臨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小曲臨，如果我救了你師父你是不是會很感謝我！”
    曲臨一愣，後退半步點了點頭。
    “那明天帶我進城去吃口水鴨吧！”人還沒救就開始談條件了，似乎有點不合情理。原九宸轉著眼珠子又想了想補充道，“我也不是為了吃什麼鴨子，我是不想小曲臨你難過才決定救你師父的。”信誓旦旦得好像跟真的一樣。
    “我……”
    “不用謝我！”原九宸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雙手搭著曲臨的肩把人往外推，“你在這裏我會分心的，你先回去睡覺，乖！”
    曲臨半信半疑地被推出了竹樓。
    “用你的命換我的命，你占便宜了。”原九宸關了竹門，立在榻邊，掌心微張，兩顆鵝卵石一樣的東西緩緩升起，漸漸轉為朱砂紅色。
    “赤帝珠？”一身紅衣的楚瑤不知在何時靠坐房梁上，垂著頭看著原九宸，“你為了曲臨還真是下了血本。”
    “你為了我不也是費盡心機。”原九宸目不斜視，五指輕旋，赤帝珠向穀主公孫昂飄去。
    “誰讓我喜歡你。”楚瑤笑得不停地抖肩。
    “收起你那些個邪念。”
    楚瑤依舊是笑，許久才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悠悠地開了口：“隻有赤帝珠，你救不了他。”
    原九宸掌心一送，赤帝珠漸漸隱去光芒，沒入公孫昂體內。
    他當然知道隻有赤帝珠救不了公孫昂，曲臨若想救人就還需要一味起死回生的藥——鳩尾草，生長在東陸。那裏幾乎是凡間的盡頭，荒無人煙、鬼怪重生，北臨三途河，南承誅仙台，是曆天劫的好地方。
    離開竹樓時東方已泛起了魚肚白，原九宸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搖搖晃晃地邁著步子下台階，卻驀然發現曲臨抱著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團縮在台階邊，似乎是睡著了。
    “小曲臨？”原九宸挪了過去，俯身戳了戳曲臨的肩頭。
    “師父醒了？”曲臨聞聲當即就醒了，雙手撐地霍地站起了身，結果因為動作幅度過大眼前忽地就一片漆黑。
    “還沒。”原九宸伸手把人扶住，往懷裏拉了拉，“還缺一味藥引。”
    “什麼藥。”
    “鳩尾草。”原九宸皺眉，眼底微微帶著幾絲苦惱，“很罕見的一味藥。”
    罕見到隻在傳奇故事裏聽說過。
    “我去找。”
    “不急，現在還不是時候。”原九宸眸色一閃，雙眼一眯，誇張地揚起唇角，繼而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嘟囔，“今兒個應該有肉吃！”
    曲臨心裏著急，記掛著師父，偏偏原九宸一直嚷嚷著要吃肉，他在竹樓裏看了師父一夜不管怎樣自己也確實該謝謝他。曲臨按下心裏的焦慮，帶著人出了穀。
    “藥引這種事呢急不得，這是要講究時令、緣分的。”原九宸坐在桌邊，明明應該白衣勝雪、不染纖塵，可事實上卻是那雙含情的鳳目一看到食物立刻變成了鬥雞眼，兩手左右開弓，吃得呼嚕嚕直響。鄰桌幾個原本被驚豔到的姑娘在他這樣的舉止下都忍不住掩唇而笑。而原九宸卻顧自吃的歡快，毫不自知，“所以，急不得、急不得。”
    曲臨看著身旁搖頭晃腦吃得高興的人，又把自己麵前的盤子往原九宸那邊推了推：“我知道。”
    “嗯，真乖！”原九宸繼續兩眼放光，抬手拍了拍曲臨的腦袋。
    街對麵開了家新店，這會兒賓客盈門，店老板笑容滿麵地站在街邊，點燃了不知道多少隻爆竹，一時間噼啪亂響蓋過了四周所有的聲響。
    原九宸狐一樣眯起雙眼，潤了一口清茶，在吵雜的響聲裏輕聲道：“有些事因果相承，你也不用覺得對不起你師父。”
    “什麼？”
    “沒什麼。”原九宸打著哈哈，“吃得好飽，要去運動運動！”
    所謂的運動就是有平坦的近路不走，非要去繞崎嶇的山路。叢林密布，走路的時候一不小心就會不是被樹枝抽到，就是被地上的藤蔓絆倒。
    山路盤曲而上，忽而多出一片空地，陽光至林間灑下，漫天塵埃清晰可見。
    “嘖嘖。”原九宸停步負手而立，靜謐的林間連風聲都聽不到，枝頭繁密的樹葉卻輕輕顫動著，“小曲臨，快過來。”
    曲臨疑惑地向前邁了兩步，原九宸霍地轉身，抓起曲臨的手腕身形向右一晃。樹間一張大網立時落下。原九宸嘴角露出幾分譏誚，伸手往曲臨腰間一攬帶著人迅速向後掠去，立定時林間已然多出幾個壯漢。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
    “我從此路過，給你錢才怪！”原九宸鬆開曲臨，漫不經心地接道。
    領頭一虯髯大漢聞言一榔頭砸了下來。
    原九宸錯步閃身，身側幾人也一哄而上圍向原九宸。
    “蠻牛。”原九宸瞥了瞥嘴，右手抬起五指微張，恍惚間青白色的指甲忽而伸長了許多，堪堪點向麵前之人的喉嚨。突然，明明該穿吼而過的指尖猛地一頓，下一秒人卻隻是就地一滾，退出了包圍，扯起呆愣在一旁的曲臨風一樣跑開，“快跑！”
    原九宸腳下生風在林間一路飛掠，斜刺裏橫出的樹枝、藤蔓便噼裏啪啦地往臉上抽。曲臨被他帶得踉踉蹌蹌，連滾帶爬地跟著。
    “方向好像不對！”曲臨上氣不接下氣地提醒。
    “跑出去再說！”原九宸頭也不回。
    身後的人一直窮追不舍，眼前的路卻怎麼也看不到盡頭。原九宸突然頓步回身，曲臨便慣性地衝進他懷裏。
    “跑啊，你不是很能跑？”虯髯大漢摸著一臉的絡腮胡道笑得輕蔑而得意。
    原九宸原本深棕的眸子裏漸漸泛起墨色，把身前的曲臨拉到身側：“你在那邊躲好，別出來。”
    “原……”曲臨還沒說完話，原九宸已然衝了出去。曲臨隻覺眼前一花，一道白影閃電般穿過人群，再回到身邊時林間已是哀嚎一片。
    “給你們留了活路你們不要！”
    虯髯大漢捂著肩頭站起身，胳膊用力一掄，橫向裏擲出手中的鐵榔頭。原九宸身形一矮，堪堪躲開的攻擊，卻不料武器越過他徑直飛向身後的曲臨，強大的力道直接讓人掀翻，不受控製地向後仰去。
    身後便是萬丈深淵，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原九宸周身的冷汗刷地就落了下來，下意識地衝上去伸手一撈，雖然準確地把人抓到了懷裏卻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碎石，腳下一滑兩個人同時掉下了深淵。
    “虧大了……”下墜速度越來越快，原九宸閉著眼睛無奈地想。以他的修為自保絕對不成問題，可現在他還抱著一個凡人，身為還未修成的半靈體根本沒有辦法承載凡人的重量。風聲在耳側呼嘯而過，原九宸越來越覺得不值，搞不好還沒曆天劫就先摔死在這裏了。
    正當原九宸糾結著要不要鬆手的時候，身子忽然一輕，繼而飄然落地，毫發無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