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赦宮人之事本一直是按計劃進行著，尚未出現任何紕漏，直到衛子夫的出列。初春的陽光最是刺眼，陛下微微眯著眼睛，隻見一抹鮮豔的紅色到自己的麵前來。紅色，本是那樣鮮豔的顏色，正宮紅，隻為正室所穿，像及了表姐陳阿嬌與自己大婚時所穿的那個樣子。那抹鮮豔的紅停在了自己的麵前，那嬌俏的女子的眼神卻是含悲含喜，且愛且恨，癡癡地盯著自己，直到身旁的護衛們上來架住她，這名叫衛子夫的女子卻還是那樣的看著自己，緊咬著下唇，倔強地抬著頭。
    那女子是那樣的清冷，又倔強，卻又抑製不住地衝到自己的麵前。陛下不免有些訝異，又見她的臉，被侍衛推搡著，越發地楚楚動人，惹人憐惜。擺擺手，讓身旁的人放開她。那些侍衛一愣，隻有放開手退開一步之遠，卻還是緊緊地盯著衛子夫，生怕她再有什麼意外的舉動。
    被放開的衛子夫依然還是倔強的站在那裏，更是惹得陛下的愛憐。陛下向她走過去，衛子夫一愣，竟是直接撲入陛下的懷中。
    石階上的人皆是有些詫異，陛下沒有將她推開，旁人也不好說些什麼。陛下環手將她摟住，衛子夫將頭埋在他的懷中，看不出她是否是在痛哭。等了一陣子，衛子夫倒是自己把頭抬起來了，擦了擦眼角，退開一步，朝陛下行了個禮。如此的生分，竟是充滿了諷刺的意味。
    陛下並不知道衛子夫此舉的意味，但見她如此模樣，隻當她是受了在掖庭裏不得見君王的委屈，當下便向她伸出手：“這些時日……讓你久等了……”
    衛子夫望著陛下的眉宇，不覺心內暗潮湧動，原來，原來，他是明白我的。陛下的眼，似乎是有抹不開的淡淡如紗雲霧，讓衛子夫想起在平陽府的那個夜晚，那一句“奴婢，願意一直陪伴陛下。”他有那麼多的國事，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後庭裏的事卻也不能讓他放心，那時的自己，甘願以任何身份陪伴在他身旁，隻願他能在國事繁忙之餘，不那麼煩心。
    那張公公是何等的乖覺，對在平陽侯府裏的這名歌姬衛子夫，他依然還是有印象的，當即便不動聲色地提醒道：“衛姑娘本是平陽公主的歌姬，最是善解人意，體貼人心的，平陽公主便將衛姑娘送進宮來侍奉陛下了。”
    旁的女人太多了，陛下可能一時想不起，這衛子夫與平陽公主的事，在張公公的提醒下，陛下便一下子就想起了去歲的事。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幕，便是衛子夫領唱的那首《戰城南》，當時隻覺她如此溫婉柔弱的一名女子，卻能將戰場的磅礴氣勢通過歌聲表現得淋漓盡致，深深地印進了這年輕帝王的心。
    是啊，衛子夫心裏想。他一定是被事務纏身，還有那個一貫高傲的陳皇後……衛子夫想起那個明豔張揚的女子，任性地做著這後宮的主人。衛子夫自問自己怕她麼？不怕，因為自己有陛下的保護。
    衛子夫深深地自責了起來，覺得自己在張姑姑的勸說下竟想放棄留在宮中，全是自己的背叛，陛下不過是國事纏身，還有一個撒癡撒嬌的陳皇後。自己既然決定了一生相隨，怎能又有這些不相信陛下的行為呢？陛下倒是順水推舟，也不否認。又見衛子夫如花濺淚一般，陛下不由伸手拂過她的臉龐，將其拉過，吩咐一句：“你們繼續進行赦免宮人之事。”便揚長而去。
    張公公也隨著陛下與衛子夫離去，留下崔姑姑一人如遭雷擊一般，站在原地，呐呐不能言。
    一名侍女從後麵走出來，語不傳六耳，用極低的聲音附在崔姑姑耳邊道：“皇後娘娘傳崔姑姑回椒房殿。”
    有人先自己一步將此事告知陳皇後了，看來此次陳皇後是要召自己興師問罪了。崔姑姑一抹額頭上豆大的汗珠，陳皇後定然正因著此事勃然大怒，自己怕是難逃一劫了。
    崔姑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椒房殿，還未進門，便聽得裏麵有東西碎裂之聲。崔姑姑進去了，在一片瓦礫碎片中找了個地方跪了下來，道：“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耳畔的聲音有一時消失了，很快，那些嘈雜的聲音又劈頭蓋臉地傳來。陳皇後氣得狠了，抓起身旁的衣物、被褥甚至於瓷器、玉器等，就往地上狠狠地砸去，那一人高的龍鳳雕花銅鏡本是陳皇後最喜愛的，此刻也被推倒在地上，那雕花已被砸得變了形。
    盡管有許多的碎片彈到自己身上，那崔姑姑依舊不敢動。陳皇後淚流滿麵，邊哭邊罵：“你是如何辦事的！本宮要你把那些狐媚子趕出宮去，你倒是讓那些妖孽又跑到陛下眼前來了！”
    頂著陳皇後的憤怒，崔姑姑辯解道：“今日之事，本來一切順利，奴婢沒想到，陛下怎麼會突然有興致過來。奴婢更沒想到那衛子夫竟如此難纏，眾目睽睽之下竟衝了上來，引得陛下注意！”
    陳皇後上來就是一耳光：“自己辦事不利，你還敢狡辯！”
    崔姑姑被陳皇後那尖尖的護甲所傷，臉上有一絲血流下，她不敢擦，隻繼續跪著請罪道：“皇後娘娘息怒，皇後娘娘息怒！”
    陳皇後不為所動，歎息道：“陛下，你為何偏偏就喜歡那些身份卑賤的人呢？我對你一片真意，這世上隻有我的身份才能配的上你啊！”
    陳皇後喃喃地，如巨山坍塌一般倒在了梨花木龍鳳床榻上。“陛下如今對本宮正是有些情意綿綿的時候，偏是你這奴婢壞了了本宮的事。陛下如今眼前有了衛子夫這個賤人，忘了本宮，看本宮落難了你們這起子賤人就開心了！”
    崔姑姑嚇得使勁地磕頭，額頭都磕出血來了：“奴婢……奴婢隻是辦事不利，並沒有要陷害皇後娘娘之意，請皇後娘娘明查！”
    陳皇後恨恨地以手砸床，怒道：“來人！”立即有宮人進來請示：“娘娘。”
    陳皇後自然是知道崔姑姑是忠誠於自己的，隻是生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竟然能讓衛子夫趁機得了陛下的再次青睞，也是崔姑姑之過，氣就不打一處：“崔姑姑！你既是忠心於本宮的，那就帶人去查！本宮聽聞有不受寵的宮嬪、侍女，想趁著此次本宮與陛下大赦宮人之際，賄賂出宮去。按理她們是不能出宮的，若是一經查實，這些人杖責五十！”
    五十！這些人若是不死，也得廢了。崔姑姑謹慎問道：“那那些已經出宮了的呢？”
    陳皇後氣得連手上的金鑲玉護甲也摘了下來，狠狠地甩在地上：“傳話到本宮的母親那裏去，讓她出動府裏的侍衛，找到那些人，同罪處置！”
    崔姑姑領命，不敢囉嗦，趕緊待了一眾侍衛去宮門口。
    那些宮人們還有好些沒有出宮，混在其中的那些被陛下寵幸過的女子，也有一些還尚未出去，此刻見得崔姑姑怒氣衝衝而來，身旁又有幾名麵色鐵青、手拿木杖的侍衛，不少人心知不好，眼一翻，直接暈了過去。
    與外麵的緊張、肅殺氣氛完全不一樣。衛子夫與陛下卻是在陛下一貫的起居殿內休憩，床幃上繡的，都是織金龍紋。煙霧繚繞，外室安排了樂師在彈奏宮樂，絲竹溫柔，令人心情愉悅。陛下卻盯著衛子夫換下的那一身紅色裙裾若有所思。那紅色裙裾本是衛子夫與陛下在平陽侯府初見時穿的，今兒為了出宮衛子夫特意找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