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古曼人的隱形轟炸機向我投出最後一枚炸彈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相信沒人能在爆炸中生還，事發後帝國海軍人事處方麵也相當麻利地把我和梅爾寫入陣亡名單中，就這樣我們兩個成了無名無姓的死人。
    “要不要到我的私宅住幾天，反正你們兩個已經死了也沒什麼可幹，就當是度假吧。”希恩斯艦長這樣提議道，我們也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半年來第一次踏上陸地的我此時此刻是多麼的愉悅，似乎是對那千篇一律的黑暗天幕厭倦了，當我再一次看見艾爾倫V的湛藍色天空時，感覺自己的心靈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洗滌。
    艾爾倫之塔是這顆行星上最大的城市，它依著一座早在十萬年前就停止噴發的死火山而建，城市從山腳下的密林邊緣一直延伸至山巔，火山口位於艾爾倫之塔最中心，同時也是最高的地方。
    在草率地將飛船降落在山腳下的湖泊裏之後，希恩斯艦長就領著我們上了街。
    由於城市地處山地海拔較高，這裏的氣溫也比平原上低三四度左右，希恩斯特意換了一件黑色的大衣，而莉莉絲卻穿著一件款式一模一樣的白色大衣，這樣的兩個人走在大街上給路人造成了強烈的視覺衝擊，這一黑一白的搭配在艾爾倫的陽光下分外刺眼。
    “喂喂，你們兩個就這樣大搖大擺的真的好嗎？”我跟在後麵小聲嘟噥著，梅爾則抓住我的胳膊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
    這時我突然想起了科恩上校的提醒，卻苦於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這期間最好的時機還被某個人給打攪了，想起來還真是不爽啊。
    可是，眼下梅爾的樣子恰好說明了我倆的關係就算不明說兩人心裏也清楚得很吧，正式的告白什麼的，似乎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形式了。
    “喂，快看那個黑衣人，那不是希恩斯艦長嗎？”
    走在前麵的那一對黑白組合很快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再加上希恩斯作為龍騎兵艦隊的指揮官擁有的知名度，大家很快地就認出了他。
    “啊，希恩斯艦長，哪裏哪裏？”
    “真的是他，真的是希恩斯艦長！”
    不到一分鍾，道路兩側就擠滿了圍觀的人，大家都恭恭敬敬地排列在我們兩側，隻是沒有人敢壯著膽子走到希恩斯麵前。
    雖說民間關於希恩斯艦長英勇作戰用兵如神的傳說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親眼看見民眾流露出對他的崇拜之情還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正當此時我從身後看著他的時候，仿佛看到他身上背負著一道耀眼卻沉重的英雄光環。
    圍觀的人群中似乎還夾雜著年輕女孩的尖叫聲。
    “啊果然如傳說中的一樣帥啊，快看快看！”
    “喔喔喔~~~”
    “他的皮膚好白啊，怎麼可以比女生還白！”
    “不好不好，他看這邊了！”
    “啊啊啊啊！”
    隻見希恩斯稍稍看了一眼那幾個春心蕩漾的小女生，銳利的目光像是要把她們看穿一樣，嘴角揚起一絲詭秘的淺笑。
    “誒，他旁邊那個討厭的女人是誰啊，居然還穿同款衣服難道是情侶裝嗎？”
    “不可原諒啊！”
    許是聽見了她們充滿嫉妒之心的話語，莉莉絲刻意往希恩斯艦長身邊靠過去，同時挽起他的手臂做出一副甜蜜的樣子，這一舉動馬上引起了圍觀小女生的公憤。看著她們一個個嫉妒得瞪紅了眼睛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莉莉絲更加得意起來。
    “你還真是一肚子壞水啊，看著別人著急瞪眼心裏很爽是吧，”被挽著的艦長調侃道，“我可不記得教過你這個哦。”
    “這是女人的本能反應，免得你的魂兒又被她們勾走了。”莉莉絲嬌聲抗議道。
    喂喂喂，你們兩個在艾爾倫之塔的大街上公然秀恩愛當心被人放火啊，到時候我可不會管的哦，我心裏暗自笑道，卻又忍不住拉著梅兒遠遠地跟在後麵看好戲，不曉得他們這一路走下來會引起多大的騷動啊。
    八個小時後。
    我站在希恩斯宅邸那寬敞氣派的露台前，身子靠著經過精雕細琢的白玉欄杆，眺望著遠方的夕陽。
    這裏距離鬧市區有將近五公裏的距離，別墅四周圍著茂密的樹林，唯一的進出之路就是一條相當隱蔽的林間小道。
    跟想象中的不同，希恩斯莊園將大量的土地用於鋪設草坪以及種植樹木，建築在整個莊園裏的占地比例小得出奇，當我們穿過樹木的層層包圍走到房子麵前的時候心裏不由地產生了一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跟其他格利特人的豪宅風格完全不同，希恩斯莊園的設計太過古老了，古老到人類還沒有大規模地進入太空，那個時候宇航紀元尚未開啟。
    “天氣好的時候，這裏的落日景色很美，就算是你每天都這麼看也能看到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希恩斯突然出現在我身後，他遞過來一隻裝了酒的玻璃杯。
    “沒想到我竟然有機會能造訪那麼棒的地方。”我說。
    “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在這裏長住，你和梅爾都留下來吧，房子那麼大多點兒人熱鬧熱鬧。”
    我點點頭，隻見他背靠著這潔白的欄杆，讓夕陽的餘暉全都落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是灑上了一層閃閃發光的金粉似的，沉默良久後他說。
    “如你所見，莉莉絲是我的妻子。”
    “哦？”我有些吃驚，雖說心中早已料到他們二人的關係不僅僅是一艘飛船上的戰友，沒曾想原來是夫妻啊。
    “我跟她認識是在古曼邊境，當時我是一個為錢賣命的賞金獵人，駕駛著寧靜風暴號替我的雇主追殺他們想要殺的人。有一天我奉命攔截一艘滿載貨物的運輸艦，船上的貨物不僅意義重大而且價值不菲，我的雇主希望我幫他把這一船貨物搶回去。
    “就在我快要抓住那艘毫無反抗之力的飛船的時候，它竟然從我眼皮底下逃走了，能從我手下逃走的人絕非等閑之輩，於是我追上去，一連追了十多天終於在它抵達目的地之前將飛船截獲，沒想到駕駛員竟然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姑娘，就這樣我將飛船連人帶貨一並劫走了。”
    希恩斯回憶道，看樣子他完全陶醉在往事的美好回憶中，夕陽的半個身子已經越過地平線，露台的地麵上留下了我們兩人長長的影子。
    “沒想到你竟然是靠搶的方式得到了莉莉絲，不過說來也奇怪她會就這麼順從你嗎？”我譏笑道，希恩斯他倒是相當的高興。
    “當然不會，她不僅拚命反抗還差點弄壞了飛船最關鍵的部件，”希恩斯繼續說道，“後來我獵殺運輸艦的事情被警察發現了，警方順藤摸瓜抓住了我的雇主，而我則是憑借著寧靜風暴那壓倒性的性能優勢才逃出生天。僥幸逃脫之後我隻好向邊境逃跑，沿途被古曼海軍圍追堵截，要知道軍人的作戰方式跟警察完全不一樣，他們可不管船上有沒有人質，什麼重型武器都毫不手軟地招呼上來。或許是因為身在賊船同時又遭到無情追殺的緣故吧，莉莉絲隻好跟我合作擺脫海軍的追殺。”
    聽到這裏我已經忍不住笑起來，心想這樣離奇曲折的故事也隻有發生在希恩斯這一號傳奇人物身上才會有人相信吧。
    “然後我們一口氣穿越邊境回到格利特帝國，當時兩國關係日趨緊張，我就跟帝國邊防軍謊稱我是從古曼逃回來的帝國間諜，這飛船也是搶來的，沒想到他們竟然帶我去見羅希卡親王。”
    希恩斯突然爽朗地笑起來，他一口飲盡杯中的酒，端著空空如也的酒杯說：“某個晚上，莉莉絲趁我不備從親王府偷了一艘高速穿梭機逃走了，事後得知她當天就踏上了返回古曼的航線，我本來以為今後再也見不到像她這樣別致出眾的女孩了，可沒曾想在逃走了一個月後，她又神奇地回來了。”
    “一個月？古曼邊境跟我們相距幾十光年，她回得來嗎？”我不解地問。
    “那個時候兩國還沒正式開戰，跨國星際橋接還是連通的所以才能來往。莉莉絲回來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今後就跟你了’，當時我被她搞得一頭霧水，一問才知道，古曼國內仇視格利特帝國的民族情緒日益高漲，戰爭已經是箭在弦上的事了，而莉莉絲的家人因為生活在邊境地區，自然反對戰爭，激進的民族主義者把他們一家都殺害了。”
    最後一縷夕陽帶走了希恩斯艦長臉上的從容，他緊緊底握著手中的空酒杯，用那被仇恨充滿的語氣說道：“我永遠不能原諒他們，哪怕是戰爭結束之後我也要把這仇恨當做私人恩怨繼續追究下去。”
    看著夜幕下希恩斯艦長臉上一如既往的冷酷，我感到一股莫名的殺氣在他胸腔中回蕩。
    “可是。。。。。。”我突然想起前幾日他在飛船裏與我的對話，“當時你跟我說，哪怕是投降古曼人也比死了強，既然你這麼痛恨他們的話，為什麼還要跟我說這樣的話？”
    “凱文，你覺得你是一個理性的人嗎？”希恩斯突然反問道。
    “什麼意思？”
    “我是說，當你的內心被仇恨充滿，在仇恨的驅使下變成一個嗜血的魔鬼的時候，你還能保持理智嗎，你還能認得清誰是你的仇人嗎？”他問我，認識希恩斯的這幾天來我不止一次地感到他的心智遠遠超過普通人，就像是個來自未來的“先知”，即便是在最不應該理智的時刻還能用頭腦思考。
    “這。。。有什麼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如果你弄錯了誰才是你的仇人，那麼你的複仇無非就是增加一份新的仇恨，”他說，“我並不痛恨古曼人，相反他們身上某些堅韌的品質給我留下了深刻影響，我痛恨的隻是那些扛著民族主義的大旗的偽善者。”
    “這麼說似乎又很有道理。”
    “格利特和古曼都是人類文明的一枚火種，究竟是什麼東西讓同類之間兵刃相見，我想就是‘民族’這個概念吧，”希恩斯像洞悉了曆史似的說道，“一個古老野蠻的代名詞。”
    “古老？”
    “哦，沒什麼，我的意思是跟其他的異族文明比起來，人類是多麼的狹隘可笑，為了所謂的民族大義，竟然可以連種族的未來都不顧。”
    聽了這話我十分的不解，並不是因為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而是他說的一切經過一定程度的合理推廣之後是多麼的可怕。我搖搖頭說道：“我不是很明白。”
    “沒關係，等你的見識多了之後自然就會明白的，”他說，同時伸手將我手中的空杯子要了過去，“宇宙可沒你想象的那麼空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