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仍是多年前的模樣。灰暗是天空永恒的顏色，麵無表情的鬼魂一個接一個地走向下一場輪回。唯一紅豔的彼岸花在腳邊無精打采地垂著，奈何橋旁近十五米高的枯樹經年不變，樹頂的寒鴉見到規尺，哇哇叫兩聲便又將腦袋藏進翅膀裏。
    規尺抬頭衝寒鴉笑笑，整整身上的包袱。深吸一口氣，這裏的氣息總是叫他感到欣喜。
    “師傅。”經久重逢，千言萬語湧上心頭，規尺握著師傅的手，說道，“師傅，你皺紋又多了。”
    師傅沉吟片刻，一手指向前方，嚴肅道：“你給我滾。”
    規尺整個人樹袋熊一樣地貼在師傅身上，激動地喊道：“師傅，師傅，我就知道你一定很想我。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回來的？居然特地到這裏來接我。早知道你這麼牽掛我，回來的時候就該幫你帶些蜂蜜來。”
    “誰叫我是你師傅呢，這些話你好好記在心裏就是，說出來幹什麼。至於蜂蜜嘛，下次記得就是。”師傅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是笑容燦爛，一點都沒有責怪的意思。
    “嗯，”規尺抬頭，淚眼朦朧地望著自家師傅，感動得一塌糊塗，道，“那我們回去吧，我好想念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和十四師兄。”
    師傅的笑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道：“這……我們還是等一會兒再回去。”
    “等？等什麼……”規尺有些茫然。
    寒鴉似乎突然受驚一般，張開翅膀撲閃著，嘴巴一張一合卻發不出聲音。
    遠處一個火紅的球狀物一閃而過，準確命中樹頂瘋了的寒鴉。後者彭地一聲散開，幾片黑羽落進枯樹裏不見了蹤影。
    規尺嘴角抽搐地看著這一幕，枯樹上的寒鴉不是鬼氣嗎？
    師傅倒是一點都不驚訝，眼睛一直緊隨著那火球。
    火球沾地便化作一小童，五六歲的樣子，人參娃娃一樣的頭發，係著個紅肚兜雙手揪著腳趾頭在地上滾來滾去，左右腳腕各一隻精致的銀環。
    規尺不記得地府還有這麼個小娃娃，回頭問自己師傅這是何人。
    卻見到師傅彎腰拍拍自己的膝蓋，衝那小孩兒喊道：“火娃兒快過來！別把寒鴉嚇著！”
    小童聽到師傅的聲音，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準確地撲進師傅懷裏，摟著師傅的脖子在他臉上大大地親了一口。一道黑霧從他身上竄出，鑽進枯樹樹幹。樹頂寒鴉哆嗦著冒出頭看一眼小孩兒還在又哆嗦著鑽回去。
    規尺陰陽怪氣地道：“師傅，這小孩兒是誰啊？”
    師傅腆著老臉拿胡子都小娃娃，壓根兒就沒聽見這句話。反倒是那小童伸著藕白的小胖胳膊衝著規尺咿咿呀呀地笑。師傅見他喜歡規尺，便抱著他湊近，小孩兒一把抓住規尺的鬢發就要往他懷裏鑽。
    規尺拽著自己頭發向後仰，生怕被小孩兒沾到。
    師傅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喜歡小師兄。”順便給規尺介紹，“這是你的小師弟，已經六個月大了。你別躲啊，難得火娃兒這麼喜歡生人。”
    規尺呲牙咧嘴地搶自己頭發，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六個月？”
    師傅得意道：“對，六個月。別人都說火娃兒長得這麼快必定是天賦異稟呢。”